正文  第二十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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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满城风雨,搅了京师上上下下一宿未眠,连皇上都惊动了。
    王康党羽不少,其中不乏达官显赫,王康猝死,一时疑点重重,他们自不会善罢甘休。而与王康敌对的派系则是拍手叫好,恨不得一夜落实王康谋逆大罪。
    清晨时分,才终于安歇下来。
    为防有变,我直接驻守在王康的华容侯府中,连夜抽调北军,追捕逃犯,安抚官民,起草呈文,总算搁笔,已是晨雾茫茫。
    侯府外重兵驻扎,里头却是一片静寂。众人折腾一夜,别说是哭啼的女眷,哪怕是家丁,也已累得睡了过去。
    我在心里轻轻喟叹。一时不知是否该抱以同情。
    一夕剧变,家破人亡,大抵就是如此。
    华容侯府一派华贵,正厅外是媲美禁宫的花园,留守了一夜的红灯围着湖水,犹未熄灭。
    盈盈灯光,照在湖心亭子的废墟上。
    “久等了。”我笑着走近。
    “不会,我也刚到。”张初回头笑道。
    相视而笑。
    有些事情,即使没有开始,还是需要了结。
    “你知道七年前,林真为什么要说那个谎么?”我开口。
    即使来之前并无思索,也是前后连贯,毫不拖泥带水地把自己当年的爱慕和嫉妒,还有对林真撒的谎,乃至在客栈喝醉后想着怎么逃走,从头到尾讲个完整。
    “就是这样。”我平静地结束,“等我第二天回去,已经不可挽回了。”
    七年间在脑海里演练了上千次的坦白场景,竟是这么波澜不惊。预想的那么多狡辩和掩饰的说辞,一个都没有用进来。
    平铺直叙,连语气都没有起伏之分。
    真的翻开伤疤,才发现只剩个记忆的影。那些冲动与悲哀,只留下些模糊的印痕,摸到那些轮廓,才想起来真的发生过。
    太过真实,反似梦境。
    夜风吹得紧,已入冬了。
    回头再看时,才发现眼前之人,仍旧是那么一副沉静的样子。只低垂了眼,看不清眸子,也似梦境中人般欲说还休。
    “原来如此。”良久,他轻轻淡淡的一句回答,然后很温和地看着我。
    我咧开嘴角,笑得有些眼眶发热。
    再解释一遍,不过遂我的愿,他又怎会不了解内中真相。
    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看着我沉浮哭笑,即使帮助安慰,也好似可望不可即地站在对岸。
    从来不会伸手救我。
    “那你和杨敷又是怎么认识的?”
    “呵呵,缘自一个巴掌呢。”我笑,无意细说。
    “……还真是奇妙的相遇。”他便也笑道。
    “可不是么。”
    “你对林真说了那些话……后来又和他在一起,是……”他有些苦笑地问到一半,又住了口,犹豫间,忽然越过我的肩头,看向我身后,惊讶地一怔。
    我叫林真来,他也不用惊慌成这个样子,真是少见了。
    我也只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当年的真实。她明日启程回王家去,再不说,便不知要等多久了。
    我继续道:“杨敷么……一开始,只是利用而已。确实可说只是你的替代品。呵,也许只是因为寂寞吧……”
    如今不同了。
    等我回去,也会告诉他心里的真实想法。
    明明白白地。
    “可现在……”看着张初越来越担忧的眼神,不解的同时忽然一个直觉的心跳,话说半截一个猛然回头,就看到错杂的树枝旁一个高挑的人影,在我回头的瞬间也踩断地上枯枝,发出咔嚓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那声咔嚓也仿佛是心脏崩裂的声音,就那么一个急促的吸气,全身如被针扎般惊悚一片,站在当下一动也不能动。
    不是林真……
    ——杨敷!
    虽然看不清,但我知道,一定是他!
    他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可我还只讲了一半……就是那最要命的前半句!
    还来不及想他误会的结果,就看到他一个急转身,快步跑开,几乎是踉跄的。
    思绪一片空白地追了上去。
    脑里终于有些文字片段,却只抓住其中两个字。
    失去。
    我知道还可以解释,还有机会,但就是这么下意识地想到失去两字。
    停下来时,我一手靠着身边的树干,却止不住虚脱和恐慌,慢慢蹲下来。
    咬牙捂着痉挛的胃,在满头大汗中抬头看向那个急速远去的身影,忽然眼前一片模糊。惊异地努力眨眼,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滚热液体,灼痛脸颊,沾湿嘴角。
    咸涩。
    再也看不清那个恍惚远离的人影。我垂下头,咧开嘴,却笑不出声。
    原来身体里还有这种液体存在。还以为七年前的昏天暗地后,就再也不会有这种东西了。
    终于破破碎碎地笑了一声出来。
    身后是张初急急追来的脚步声,我抬头,眼前只剩月色星光,安静地肃杀。
    为何走得那么决然。
    张初焦急地扶我起来,我一个趔趄,抓着他一起摔在地上。
    张初想拉我站起,恨声道:“我替你去找他!”
    我干脆半跪半坐,一把抓住张初的衣角拉回来,语气却平静异常:“找回来干什么。”
    他道:“解释!你分明只说了一半……”
    我打断他:“都一样。”
    “什么?”
    我笑了一声,听着更像叹息:“也好的。他早就想离开了。他说过,他本是可以走的,是我拉他回来的。”
    只是我当时并未听明白。
    张初一愣。
    “我早该看出来的。自你回京,他便不断与我冲突。可惜直到我得知他是故意让他母亲打他一巴掌,却让我误以为是因为我时,才终于有些想明白。他想让我先离开。”我苦涩道,“可司徒府喜宴,我赌命解了他的鸩毒,他便又走不了了。”
    所以在官妓司才会怀疑杨敷。
    非敌即友。
    非友即敌。迟早的敌。
    无法下手对付的敌。
    张初欲言又止。
    我继续道:“也好的。如今王康案已了,却也让我明白王康之后必有高人,否则掀不起这么大风雨。虽还不能确定是誰,但绝不会比王康好对付一分。连王康也说,我不过是他人的弃子不是么。”
    张初忽地全身一僵,随即放松。
    我拍了拍他的肩,道:“虽然不知何人,不过该来的总会来。当日杨敷必也有所察觉,不愿为了我赔上他的家业和锦绣前程,才做了那些事。”
    张初胸膛起伏,半晌才道:“你……”
    刚说了一个字,却被我拉过衣襟。
    我就这么拉着他半跪半坐在我面前,把脸埋在他胸口,呵呵笑:“借块抹布,擦个鼻涕。”
    中间纷纷扰扰,游戏散场,结局,仍是这个结局。
    张初哭笑不得,任我靠着。
    也不知多久。
    空中纷乱起些许茸茸如花瓣的白色,轻悠悠地错杂下坠。竟是下雪了。
    在清晨的天色里分外好看。
    张初缓缓伸手环过我,忽又拥得死紧。
    我终于叹了一声:“还欠他,一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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