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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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水的脑子好使,真是不枉我一贯器重。不过这件事关于内廷,还要和王公公等一道上奏为好。”孙公公的笑容恬淡,眼神却别有深意。
    “呵,清水明白。”我笑。
    成功说服孙程安排明乐长公主作为教习女官出现在小皇帝身边借以影响朝政,自然还有王康这一关。
    出得浮阳侯府,马不停蹄赶往当年与孙公公一同扶帝立功,同为十九候之一的华容侯王公公府上。
    王康与白顺是同乡故知,多年挚友,这次夺白顺的官,他本就激烈反对,何况白顺自杀之后。
    两派之争已近水火,各自派系内部又何尝不是暗箭横飞。当年共拼生死的战友,在权势利益身家性命面前,照样可以一言不合便你死我活。但总归同是监派头目,在此关头只能同仇敌忾,分裂不得。
    让我这个白顺案的执行者找个借口安慰认错联络感情,自是必要。
    华容侯府虽没有浮阳侯府占地广,却是一样的亭台楼阁雕栏香榭,只比浮阳侯府更多了好些富丽堂皇的气派。
    浮阳侯府常去,这华容侯府则是极少来。池边连绵不绝曾让我惊艳不已的异种兰花,早是一片姹紫嫣红,在四周草青波碧的映衬下,恍如仙人画。
    王公公体瘦脸长,不如孙公公饱满圆润,有张相面人称作有福的面相,可是眼神炯炯,都是一个模样。
    有些出乎意料的,他虽没什么好脸色,却也只是清淡地批评了几句我在白顺案中的鲁莽,并未多加责备。末了,还赞了句我对白衡击伤我后的处理。
    但例行的认错还是必须。于公,王康可算监派顶梁柱之一,即使远比不上孙公公,也是轻易得罪不得,矛盾不得。于私,派系相争关乎自身利益时仍能坚持对友人的真挚,这种人,在本朝昏暗的空气里,已不多见了。
    出府,又是那一片兰花地。
    王公公,倒也是个性情中人。
    几日后,我得到消息,明乐顺利担任了宫中女官,执教后妃。
    不愧是明乐,事情似乎相当顺利。几日后,她便得以接近天子,力荐元服以示成年。天子采纳,对这个突然跳出来,又助他收回大权的姐姐更是亲近。
    正月丙寅,在明乐的建议下,天子下诏大赦天下。
    丙子,帝加元服。赐王,主,贵人,公卿以下金帛各有差。赐男子爵及流民欲占者人一级,为父后,三老,孝悌,力田人二级;鳏,寡,孤,独,笃癃,贫不能自荐帛,人一匹。
    元服庆典,自是盛大隆重,百官齐贺。恩赐的恩赐,得赏的得赏,人人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从宫中出来时已是深夜,仍觉心情不错,便拉了杨敷游夜市。
    两人俱是粗布便衣,只带了几吊钱便出到市上。
    杨敷为保持清名,不收礼也不送礼,我则相反。贪官污吏只在财与名上长眼,收要收得巧立名目,送要送得皆大欢喜。底层小官收的基本也都送到上头,真正发财的还是在上头,于是更要狠命地收,才能往上爬,如此停歇不下。
    世道当头,自顾已不暇,谁问民间疾苦,何必重担上身。不过人间走一遭,各人修各人。
    行在路上,杨敷问:“新主年轻气盛,有意扫除积习,一番作为,结党营私查得严,你这回怎么给孙公公送礼?”
    “就送了几幅前朝书法名家的字画。我看着比许多王公贵族延请的私塾先生画的好不到哪儿去,值不了多少钱。”
    “……那是附送的画缸出自名家,还是裱画所用木料价值非凡?虽然我是不信你会做得如此肤浅。”
    我道:“对,就算那些价值连城,也是能被人轻易看穿,真查起来,骗不了内行人。”
    杨敷道:“货色一流,却非出名家,不至引人羡妒,多生事端。”
    “嗯。越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反而越不容易叫人起疑,所以我让他们把画缸摆在大厅入口处,万人能见。”
    “然后呢。”
    “……画缸里层和裱画木料中注满黄金。”我笑了,“抡起画卷都能砸死人。那画缸,普通家仆也是抬不动的。”
    杨敷也笑:“阉人无后,亦无鱼水之乐,只能喜欢黄金了。孙公公定是十分满意。”
    我笑得欢:“小心被阉党听见,有你受的。”
    “啧啧,你不也是。”
    “顺口嘛。”想起这两日出入不下百万资,此时不名一文,我暗自发笑,却突地轻松不少。
    帝方元服,街道上满是喜庆气息,又刚好碰上两家富豪相约同日做寿,整条西街都张灯结彩,表演不息。延街的商铺小贩也借此人流涌动多赚一笔,各自灯火通明,布置一新,生意招徕间热闹非凡。
    脱下官服,和一群群各色人物拥挤在一处,自然地和他们融为一体,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个出来看热闹的平民,好似能看到这种大场面,便已知足。
    平凡的喜悦,大概就是如此。
    也许是被这种喜乐气氛感染,我们有些傻气地买下好些小孩玩意,互相嘲笑却乐在其中。
    杨敷用指尖把手中面人的鼻子压扁,然后很成就的眼神点头审视一会儿,转头用那张开心得像星般耀眼的脸笑着说了句:“唉,很小的时候就想这么做了。”然后迅速转身拉我又往另一处去。
    看着他脸侧漂亮利落的弧线,我笑。
    也许我们都长成得太快,所以那些遗忘在角落的童真,还来不及凋零。
    没多久,两人各自揣了一包杂七杂八的东西,意犹未尽,却都只剩几个铜钱了。
    相视,都是双无可奈何的眼。
    余光瞟到不远处搭的台子,我忽然心里一动,定睛看去。
    几个人笑闹着推着一中年人上台,台下一人给了形似老板的人几个铜钱,便催促着台上人。中年人推辞不过,只好挑了台上摆的众多乐器中一件。
    呵,这个主意不错。
    再看向杨敷,他也正把视线从我看的地方抽回来,看着我的表情,不免惊讶。
    好像在说,你不是吧?
    “你等着。”我只笑,拍拍他的肩,径直往台边去。
    母亲精通箫,父亲精通琴,可惜我什么都不精,只会些皮毛,真是浪费了他们幼年的熏陶。家门剧变后,才终于在闲暇时反复练习母亲那一曲箫。这一曲,可是父母初识时的牵线人,由音知人,终定情思。
    他们的音乐天赋,也许都被姐姐继承去了,琴瑟箫笛,哪样不会?那样出色的人,却是那种下场。
    杨敷家门,十祖便封赤泉侯,五祖位至丞相,加封安平侯,祖父杨震更是刚直忠烈,为官为学俱是后人楷模,位至太尉,后自杀保洁,赢得满朝敬重。而我不同,家世几代,多为布衣,高祖为官,亦不过县令,只我父位列千石官,后终不满时政,加之受人谄妒,辞官归隐。若姐姐不是品貌艺诸全,在当时全家已隐居的时候,也不会被选中充入后宫,一朝受幸产子,受阎后妒杀。不久,隐居的我家老小即被斩草除根,只有五岁的我借住张叔叔家求学,时张叔叔仍位高劝重,阎党动我不得。
    目睹经过的邻居曾告诉我,姐姐离家入宫之时抱着父母无语哀泣,当时我只不明白。现在想来,他们,还有冰雪聪明的姐姐,早便做好了有这结局的准备吧。
    不是逆来顺受,只是知生死,乐天命。
    依稀记得她最擅长的,也是母亲的这箫曲。
    呵,而我么,也仅只是这曲反复吹练的还拿得出手了。
    悠悠扬扬,戚戚淡淡。
    《落月》。
    在台上,放眼而去,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找不到也就罢了,回了台下,接过喝彩钱道完谢,周围仍是人群穿梭,寻不到他身影。
    呵,终于看到那屋檐下,排了一溜的白色灯笼,盈盈如月般皎洁,闲散亮光罩在那个双臂抱胸斜靠在柱上的人半截衣衫上。
    专注的玩世不恭,带着浅浅笑意。
    而过往行人不看则已,若看了,则二必有一要回头再看一眼,更别说其中的少女了。
    啧啧,我有伴侣气质如玉,粗衣难掩,是否也算福气不薄?
    “怎么不再来一曲?”待我走近,他才站直,笑道,“很好么,看来拿到不少赏钱。”
    我挑眉笑道:“怎敢磨蹭,我怕迟来一会儿,某人就会被蜂拥而至的媒婆硬拖而去了。”
    却是向另外一边瞟了一眼。
    杨敷方才同样看着的那个方向。
    我是不会武功,但不代表我的警觉性差。
    相反,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比练武之人的直觉更敏锐。
    ——又没有武功直觉又迟钝,我又怎能活到今天?
    而杨敷方才的脸,分明是心不在焉的。
    脸的确心不在焉,而脖颈的线条,却是绷紧。
    这就足够证明了,方才的确有人监视着我。
    也足够证明了,杨敷不会让他有机会出手,即使出手,也只是白费力气。
    官派的杀手吧。日下朝中的斗争,果然是紧了。
    “什么?”他的表情有些呆,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则兀自笑去。
    到底是听谁说的呢,说这杨敷严肃起来不近人情,平日里也是不苟言笑,却行止迅雷,众人服帖。在现下,我可是怎么也难把这论断和面前的这个眼神可爱的人联系在一起。
    要面子是说对了,所以他决不可能和我一起上台表演换钱去。
    他有他的高傲。
    但想起来各自买的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刚才不顾被众人审视的表现,觉得矛盾,又免不得一些窃喜。
    呵,他的这些可爱,不是人人都知。
    “会被媒婆拖走的是你吧,也不数数刚才多少人围着你发呆。”他反唇相讥道,“怎么之前都没听你吹过?”
    “有人听的时候我不吹。”我说着,又道,“要是真有好姑娘送上门来,你怎么做?”
    杨敷想了想,道:“八个字,明媒正娶,充作摆设。”
    “真是不解风情啊,人家美女都送上门了,自然是另外八个字,拖进角落……”我笑嘻嘻,“揍成猪头。”
    杨敷摇头笑开,“我觉得你这疯子,越来越特别了。”
    我道:“如果这是赞美,我接受。”
    哪个人都无可取代吧。
    但这就好比满目琳琅,个个光辉四溢,于是个个难以出众。
    所以哪个人都特别。这个词,只可算是自慰。不美丽的说有气质,没气质的只好说很特别。
    但通常没人会这么想。
    只有关注某人,才会觉得他或她特别。只是心理作用,可算作自欺欺人的一种。
    那么你说特别,你说越来越,是指一直在关注我吗。
    呵,关心则乱,还要把握住个度才好。
    我们之间是有底线的。
    跨越不得。
    你我都一样。
    这,叫做规则。
    何况你肩上的,可是比我重得多的家族责任。
    谁,容得你放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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