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不······”林错张开嘴，眼泪从通红的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滑落出来，没入柏油马路。
    “不是？！不是什么？当初你在外面玩，要不是我爸碰巧去那做生意碰见了你，你自己压根儿就走不回去孤儿院！你要就死了！到头来、到头来你就这样？！”刘宇东揪着她的领子，对她嘶吼。
    林错呆愣愣地看着刘宇东的眼睛，他们的眼睛很像，可能是因为父子俩的遗传。这双眼睛很熟悉，在刘国栋出事的一周后她被人从床上拽起来，正对上一双眼底血红充血的眸子，耳边是蓦然失去父亲的少年字字泣血的嘶吼和他身后丧偶的母亲传来的恸哭。
    她鬼使神差，竟然伸手去碰那双眼睛，刘宇东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愣住了。林错眼泪还在不断往下落，但是却没有一丝抽泣，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低喃：“你知道吗？他当初也是用跟你一样的眼睛哀求我的——”
    还没说完就被刘宇东狠狠推到一旁的墙壁上，背后传来剧痛，刘宇东没有给她半点喘息的机会，在她耳边吼：“但是你没救他！你逃了！！你在车外、而他被压在车座底下，被救出来的时候······被救出来的时候——”他盯着林错，眼底不知道是因为憎恨还是悲痛变得充满了血丝：“他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林错瞳孔瞬间缩小，她醒来之后就在医院里，身上没有太多伤，在医院待了一周就出院了，这是极其幸运的一件事。
    但是她没有见到刘国栋最后一面。
    她眼泪流的更凶，看着刘宇东不言不语，过了半晌才继续说：“他求过我，说让我不要恨你们。”
    刘宇东的表情微微顿住了。
    林错低下了头，喘息间带出了几声抽泣，突然吼着说：“而且他没有要带我去游乐园啊！”
    “你自己去看······你自己去看啊！南城游乐园？那条路上怎么可能只有游乐园？！”林错猛然挣开了他，“他自始至终都选择了你们，也只有你们！我这个不速之客是被他亲手救得，也是他亲手带回家的，最后也是被他亲自送回去的！”
    刘宇东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你说······什么？什么叫······他亲自把你送回去？”他怔然，在那里恍惚道。
    林错无声痛哭，像是没了力气一样从怔愣着的刘宇东卸了力道的手中滑下去。刘宇东浑身僵硬，脑海中百转千回，却还是不想相信，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一样。
    林错趁刘宇东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站起身飞速跑了回去！
    “······林错！”刘宇东蓦然醒神，在后面追了过去。
    但是林错早就不见了踪影。
    “······林错！！！”刘宇东喘着粗气不顾路人的惊讶视线在街上大吼，“林错！你他妈回来！话说清楚！林错！！！！”
    怎么会？当初、当初明明是因为要带她去游乐园才会这样的！是因为林错想去他才带她去的!
    林错躲在绿化带里，身上沾满了泥土，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看着远处方寸大乱的刘宇东眼泪又落下来。
    她就算说了这些，也没有用。无论是为了把她送回去孤儿院，还是为了送她去游乐园，她都活下来了。刘国栋也确确实实死了。都是为了送她，才开了车，才走了那条道，才出了车祸。
    刘宇东说得对，杨丽淑的恨也对。
    ······她是杀人凶手。
    “林错！林错！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刚刚看见你了！！你肯定没走！”刘宇东疯狂的喊声还在耳边回荡。
    对不起·······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撒谎了，我骗了你。
    哥哥。
    天上蓦然打了闪，随之而来的是毫无预兆的一道惊雷，把林错吓得险些叫出来。她往角落又缩了缩，因为冰冷的空气和身后离自己不足两米的喊声不断发抖。
    她不由自主地想着，不能被发现。
    要是被发现了······就算是被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
    林错缓缓睁大了双眼。
    她在昨晚刚刚拒绝了沈辞，刚刚都已经说出来了，现在为什么不可以说完这些事？她与人不和，在南城A高也没有朋友，要不是因为沈辞不合常理的包容，她估计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她的一切生存本能在那场车祸之后就变得谨慎孤僻，处处提防，不惜使人寒心。
    这本能形成在她过去的十几年，每一次从睡梦中惊醒时，每一次睡前检查枕头底下的水果刀时，每一次握住刀打开灯在屋子里边冒冷汗边四处张望时，每一次看到刘宇东打杨丽淑而自己拼命阻止却一起被打时，每一次和警察说”我的母亲被家暴了，请您救救她”而无果时，每一次在警察走之后被杨丽淑打骂时。
    太多太多了。
    在沈辞去孤儿院的那天，她在饭桌上，看着院长妈妈屡次暗示无动于衷，始终不敢走出去那一步，坐在那里吃着饭，脸上波澜不惊，心下遍体生寒。
    她第一次意识到——她很大可能上，会带着这些过去和因此而生的各种情感一辈子。
    就像是被网子死死禁锢住的昆虫，尽管蜘蛛已经回到了网子的另一头，她还是无法挣脱这张网，重新飞回到空中。
    她没有办法去交个朋友，因为她害怕。本能地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毫无办法。
    她缓缓扶着墙站了起来。脸上涌堪称温和的表情转过头去，拖着隐隐作痛并且又开始往外渗血的膝盖慢慢朝刘宇东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走在了被雨水泡得叶脉鲜亮的秋叶上，是和那天一样的碎裂声，但是也许是因为下了雨，多了些闷声，那天，是沈辞初露端倪的一天。少年人毕露锋芒，终于忍不住把自己心里最炙热最柔软的心思摊在了阳光底下，冲动又笨拙地在台上用漫不经心又欠得要命的语调惹怒了所有人，包括林错。
    然后又在放学路途中嘈杂的人行道上斩钉截铁地掩饰自己，掩饰的林错都信了。
    其实不过是短短两三句话而已，却让她那天晚上只能吃了安眠药才勉强睡着，而且竟然在药力的作用下惊醒过来一次。
    她站定，轻声开口，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雨中：“哥哥。”
    刘宇东猛地回身。
    林错正在发抖，一半是因为吓得，一半是因为痛的。
    她小声说：“当初我们两个不谋而合，那天晚上，我是故意的。”
    那天晚上？
    刘宇东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睁大了眼睛。

    作者闲话：

    三更！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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