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一次见到邵安是在和邻校的篮球友谊赛上。他穿了一身的白色站在人群后面，纯洁得像个天使。他很漂亮，也很安静，是那种注定孤独的存在。然而这些却不是他吸引住我目光的原因。
    我曾经以为我会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他，只是因为我们同是孤独的人，都有一份外人难以理解的压抑。可是当我一再地在奔跑中回头找寻他的身影时，我才知道事实并不是那样。
    邵安是个很爱运动的人，他喜欢篮球的心情绝对不逊色于我。所以当我唐突地去找他，邀请他加入篮球队的时候，我从他清亮的眸子中看到了慌乱，也看到了喜悦。
    然而邵安的申请入队书被无情地退回了。篮球队在当时处于一种人满为患的状态，如果我们会吸收新人，那必定是因为那个人具有超凡的篮球水平。
    “你疯了！这么做对你，对篮球队根本就没有一点好处。”队长在得知我要让邵安入队后，愤愤地甩门出去。
    在空空的更衣室里，我清冷地笑着。好处吗？似乎的确没有。我只是想让邵安和我一起奔跑，仅仅是这样而已。
    在我的坚持下，邵安最后还是加入了篮球队，不过任谁都知道，他这三年只有坐冷板凳的命。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参加正式比赛的希望，因此非常的沮丧。我就从最基本的开始教他，我甚至在最寒冷的日子里陪他一起完成训练。天知道，我从前从没有完成过自己的训练分量，用桐的话来说，我是那种天生好命的人。也就是所谓的天才。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天赋，这是某位哲人说过的。但在颜有希的词典里，天才应当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加百分之一的汗水。事实究竟是怎样的，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没有天赋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成功的希望也很渺茫。
    邵安就是一个没有天赋的人，这点不仅是在篮球上，而是在所有的运动上。试想一个一跑步就会摔交摔到脸肿的人，又怎能够在篮球场上恣意地放纵自己的热情？
    还是很想和邵安在同一个篮球场上奔跑，所以我又一次不顾其他人的反对，任性地要求队长升邵安为正式的后卫。
    “不行。”队长红着脸拍响了桌子，“同意那个娘娘腔进队已经很勉为其难了，你竟然还提出这种要求。这一次我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那好吧。”我冷冷地拉开椅子，在众人不满的目光下站了起来，“那以后的比赛我都不参加了。”
    “颜有希，你以为你是谁？”他再也控制不住，咆哮起来。我知道他早已经忍我忍很久了。邵安的事不过是导火线罢了。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推门出去。邵安就躲在门后，见我出来，吓得跳得一边。
    “你有种出去就别再回来。篮球队不差你一个。”他们在我身后吼道。那声音在我听来很心虚。我颜有希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可是我知道这个篮球队不能没有我。因为我是唯一可以打前锋的人。没有我，篮球赛固然还是可以正常进行，只是我的战友们将无法发挥出他们原有的水平。
    邵安追了出来，他静静地走在我旁边，不时地会瞥我一眼，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提起怒气。我就是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可人儿为何会被大家叫作娘娘腔。
    “有希……我想我还是不要打篮球比较好。”走了一截路后，他低低地开口道。
    我停住脚步，凝视着他雪白的脸颊。邵安低着头，从那清亮的眼睛里，我可以看到很多不确定的东西。他是害怕被厌恶的人，这是所有孤独人的通病。就算不会被大家接受、喜欢，他也希望别人能够以平常的心态对待他。然而我的袒护却使他遭到了唾弃。
    不可一世的颜有希何时爱护一个人到这种地步？那些厌恶邵安的人是在嫉妒吧。我这么想着，心里丝丝的愧疚竟然就这样被压制了下去。
    “别担心，有我在，你一定可以成为正式队员的。”我拍着他的肩信誓旦旦地说着。
    “可是有希，我并不想……”
    “邵安，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我深沉地看着他，他脸上的神采一点点的暗淡下去，然而那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我做错了什么。
    没有人是需要保护的，每一个人都想做自己的主人……我，太自以为是了……
    又一次，队员们灰着脸答应了我无礼的要求。邵安就这样坐上了正式后卫的位置。
    时逢春季赛，我们同很多的学校举行了赛前的切磋，可邵安始终没有被派上前沿。从战友们恶意迎逢的笑脸里，我知道了他们做出的决定--阳奉阴违！
    我恼火地掀翻了桌子，公然翘课，玩失踪。学校、篮球场、游戏机室……所有他们认为我会去的地方我都刻意地回避了。我甚至拔掉了家里的电话线，让自己彻底地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境地。
    篮球队的人也很火大，为我的自大、不负责任生气。他们到处传播流言，说颜有希为了一个娘娘腔的男生陷自己于不仁不意，更有甚者说我是不忠不孝，枉有一身才华。
    可我颜有希最不怕的就是流言。反正已经被万人唾弃，再多一条罪名又何妨呢？我依旧我行我素，却偏又在各科的考试上成绩优秀。老师拿我没办法，学校自然也不会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流言找我麻烦。所以最终，不得不妥协的还是篮球队。
    颜面尽失的事他们还是会有顾忌，理所当然被派来劝我的人是邵安。他堵在我回家的路上，单薄的身体显得很凄凉。
    他说：“有希，不要再为我做那些愚蠢的事了。”
    “没关系，邵安，一切交给我就行了。”我笑得很灿烂，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冰冷。
    “你一点都不在乎大家怎么说吗？”
    “只要能和你一起打比赛，我什么都不在乎。”我说着就习惯性地去搭他的肩膀，谁知他却漠然地后退，脸色铁青。
    “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啊。你知不知道我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没有人愿意理我。他们都说我是你的私有物，离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了……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打比赛呢？你明明知道我没那个能力的……还是说，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看我的笑话？”
    我呆呆地站在风中，很近地看他，却仿若隔世般遥远。邵安不停地喘息，目光中尽是愤恨……那么安静的他竟对人发了脾气。
    我很想说“对不起，我是无心的”，可是面对着他的怒火，我的心分外地难受，什么都说不出来。
    到底是为了谁才做这些呢？连我自己都迷茫了。
    他就这样从我的视线里逃开，那一身的洁白变得很刺眼……
    我回到了篮球队时，邵安已被安排参加下一场的比赛。我很高兴，可邵安并不高兴。
    我自私地想，只要从比赛中尝到了乐趣，那么邵安定会感激我为他做的。
    那真是一场很混乱的比赛。我们的对手是实力一般的西子中学，对方的队员无论从身高还是技术上都不如我们。所以，这是一场势在必得的比赛。
    我的球场上奔跑，毫无感激之心地接受着队员们传过来的球，在熟练的技巧下轻松拿分。我疯狂了，每一次挥洒汗水都会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整个球场上只有一束灯光，而那束灯光恰恰就照在我一个人的身上……
    骄傲是容易使人松懈的。当我又一次旁若无人地带球上篮时，我的球被对方断了下来。自信变成自负，于是就会乱了方寸。对手从我的身边迅速跑过，我下意识地回头大喊一声：“桐，交给……你……”
    人影晃动着，没有我熟悉的味道，没有我熟悉的回音。那个人，那个一直深藏在我心底的人没有喊出那句“我在这里”……
    为什么总是义无返顾地往前冲？为什么从不往后看？因为我相信在我的身后会有那么一个人替我拦截住所有的对手。
    我不会失误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天才，而是因为……我有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值得信赖的后盾……
    三年了，我始终无法戒掉……无法戒掉对他的依赖，无法戒掉他的微笑……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执著于与邵安的合作，只因为他有那个人的笑容……
    很想念那个人，想念那个弃我而去的人……
    想念他，想念他……
    桐，如今你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