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十八、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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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把我的秘密告诉你
    我大概花了两个小时就回到了我居住的那所城市的边缘,在城郊结合部,我停了下来。
    一路狂奔,此刻我感到好累。我把头放在方向盘上,努力让自己从那件事里解脱出来。
    我干吗那么难过?激愤到不能自已?冲动到打人?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姜申在别人面前露胳膊露腿,那次在旧厂房的摄现场,周围的人还要多,也有人对他伸手,也有人用眼睛猥Xxie他,可我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不可容忍。原因是那会儿的姜申,满脸含羞,知道什么是男孩最可宝贵的。可今天的姜申,已然对羞耻麻木,他的表情是那样的轻贱,这是很让人痛心的。那会儿的他,虽然也有暴露,但那是为了能在短时间里发迹,挣大钱,有星梦可做;而今天的这种行为是贱卖,是毁掉自己,跟把自己撕碎了挂在货架上零售没什么两样。何况,那会儿他还不是我的什么人,连个朋友都算不上,轮不到我为他忿忿不平,妒火中烧……
    那么,今天他就是我的了?想到这里,我不由为自己感到悲哀。
    他从来不是我的,过去他是“银光”的,后来是邱涵的,我没有好好待过他,也没真正拥有过他。我没对他说过一句亲昵的话,甚至没发自内心亲密过一次,建立一种正经八百实实在在的关系。他怎么能算是我的?用齐齐的话说,我根本不是那类人,对他和对其他人一样,整一个“不上心”,就是玩儿,谈不上丝毫情感。嚯,既然如此,既然只是抖潇洒玩酷,就不该把事情当真喽。
    Tony,现在你知道玩真的了?此时此刻,你知道难受、憋屈,心里过不去了?过去那些日子你干嘛去了?现在,人家姜申不领你的情了!
    你凭什么玩真的?发什么癫?你甩脸子给谁看,谁搭理你啊?
    虽然这么想,可我心里并不见得好受一点,想哭,可又哭不出来,单是胸口一阵阵抽紧,紧得生痛。好一会儿,我才有一点冷静,正准备发动车重新上路,大哥的电话又进来了,我说:“哥,我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回上海。公司还有事,不能耽搁太久了……我挺好的,没出什么事,我能出什么事?我都是大人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大哥说他明天就和丹麦公司的弟兄仨去杭州了,本来想在那里会会我。
    我说:“这次不行了,合同能签下来比什么都强……”
    大哥最后说:“Tony,小心开车。”
    我进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我把车停在一家酒吧门口,进去要了杯酒。那会儿我已经觉得再开不了车,打算一会儿叫个代驾送我回去。有位小姐过来,要我给她买酒喝。买酒就买吧,挑够劲的买,辣死你!呛死你!
    喝着酒,我问小姐:“你们老女人干嘛老喜欢缠着年轻的男生?你们应该盯住那些阔佬,使劲搂他们的钱……他们口袋有得是钱。”
    小姐脸色不快地问:“我老了吗?”
    我说:“嗯,都有褶子了……”
    “哇——”她掏出随身的小镜子使劲照,挠首弄姿的。
    “小男生安全。男人有一点年纪,肚子里就长坏水了,要不怎么一个个都腆着肚子呢?”小姐姐看完镜子,想了想,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才不是!小男孩稚嫩,好骗,还阳气足——你们想从他们那儿多吸点阳气,好让你们自己青春常驻……知道《西游记》里的妖精干嘛老想吃唐僧肉不吃猪八戒沙和尚的吗?一个理儿……”
    小姐咯咯地笑着,我也笑,笑得好大声。
    我搂住小姐的脖子,对着她耳语,跟着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呸,我干嘛对你说这些,这不傻逼吗?你能不知道?你太知道了……”
    后来我还说了许多下流话,我发现下流话一旦说出口,就不再有忌讳,难的是说第一句。而说下流话需要合适的场合、氛围、对象,这很重要,尤其是此类话说起来都很爽,真的爽,好像胸口的污浊之气都在向外喷射,要不哭着闹着的人怎么骂娘就骂得那么顺溜呢?
    ……我意识到自己醉了。
    买了醉,说爽了污言秽语,我摇摇晃晃往外走,我想这一晚我可以呼呼大睡了,完全忘记了叫代驾这档子事儿……
    我刚拉开车门,就被两警察架住,他们不由分手将一东西插进我嘴里,说是要做酒精测试。
    警察专在酒吧门口候着呢。
    …………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进的警署,在那里说了些什么,等我稍稍有点意识的时候,发现我的心理医生站在我跟前,那个美丽的女人和蔼地对我说:“来,我领你出去——”
    后来我听说,当时警察并不是要拘我,虽然酒精测试过界了,但毕竟还没有把车子发动起来,可以说是“酒驾未遂”。警察是要我提供一个合适的人,把我连人带车一起弄回去。我说不出什么人能把我弄回去,在这座城市,我没有家,没有家人,同事我不愿意说,说了就坏事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古就是这理儿。和警察胡闹了半天,警察无奈,最后在我身上找到一张名片——
    平悦心理咨询所,心理医师,陈悦。
    好歹逮住一个能把我领走的人。于是,警察就给陈悦医生打了电话……
    在车上,开着车的陈医生问我去哪?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去诊所!”
    陈医生说:“这么晚了去我诊所干嘛?”
    我说:“看病。”我还大惑不解地问,“不去诊所,不看病,干嘛你来领我?”
    陈医生顿了片刻,叹了口气说:“看你这样子也只有去诊所了。”
    …………
    早上,我醒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的床上睡了一夜。
    环顾四周,我的第一印象,这肯定是位女士的闺房——色调素雅,气氛温馨,弥散着淡淡的香氛。再仔细看,茶几上像框里嵌着陈医生着夏装的照片,背景上阳光灿烂,医生的笑容却并不阳光,一贯地含蓄,甚至是阴郁。
    没错,这是陈医生的闺房,陈医生的床,被我占了一夜。
    我现在必须来描述一下这里的情况,这是我们通常说的一梯两户式公寓,A座是平悦心理咨询诊所,B座则是诊所陈医生的私人寓所,也就是我此刻躺着的地方——两套房遥遥相对。
    我正准备下床,突然发现被子里的我是光的,不由大吃一惊。昨晚醉得很深,没准把衣服都弄脏了。脏脏的我当然是不能睡别人床的,可问题是谁帮我脱的,而且脱得这么光?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医生,想到这,我唰地脸就烫了,她脱了我的脏衣服,意味着也看到了我,这是毫无疑问的,除非她先把自己的眼睛扎起来,然后再来帮我——这是绝无可能的事——她有什么必要扮演二十一世纪的贞女?何况她是医生,医生是不避讳身体的。可我依然为此而难为情,于是赶紧四下找衣服,连浴室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我怕光着身子跑来跑去被人撞见,只好重新回到被子里,等待救赎。
    陈医生进来的时候给我拿来了体恤和短裤,不是我的,但是是男人的。她说:“醒啦?你昨晚吐了,幸好还知道吐在浴室里……衣服我替你洗了,一会儿就干,这个你先换上。我那边还有病人,一会儿再过来。”
    她临走又说:“你昨晚哭了,哭得好伤心。还记得吗?”
    我傻愣愣地摇摇头。
    她走后,我赶紧闭上眼睛,在被窝里打坐,把呼吸放匀了,让自己慢慢地放松下来。
    衣服有点小,穿上后,肩线离肩膀一大截,短袖体恤被我穿成了无袖。裤子也紧了,蓝白条纹的居家短裤让我穿成了自行车运动员的那种越野裤,我只好把裤子尽量往下拽,不让自己显得太尴尬。穿完衣服,我赶紧到浴室刷地,我昨晚在那里吐了,尽管浴室里并没有被吐脏的迹象,可我还是麻利地刷地,我知道,学医的爱干净,大多有洁癖,我不能让她嫌我,让她因为我而难受。
    所以,当陈医生再次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麻利地刷地,她站在浴室门口一个劲地笑,我那会儿一定很傻,衣不蔽体,笨手笨脚,否则她不会那么笑。
    她给我带来了外卖的粥,她说,醉酒的人要喝一天粥,养养胃。她给我盛粥的时候,说:“看不出你还是个挺愿意干活的孩子。地刷得不错。”
    她看着我把一碗粥喝完,命令我去把嘴擦干净。
    我从浴室回来时,她在整床,然后要我躺下,我说:“干吗?”
    她说:“看病啊。你不是来看病吗?昨晚到现在都没看成。”
    我只好乖乖躺下,她坐在床前的沙发上,把我的病情卷宗放在膝盖上,然后神定气闲说:“好,开始吧——”
    我懵了,不知道何谓开始,开始了我该干什么?
    她说:“你昨晚哭了,就说你为什么哭吧?”
    我说:“我真的哭了吗?”
    她掳起袖子:“你使劲抱着我哭,看,都被你掐青了——”
    我看见她手肘间真有淤青,猛地坐起来,愧意地说:“悦姐……陈大夫,太抱歉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我手重,力气大……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开始述说,那情景仿佛是在对自己自言自语,身边并没有什么心理医生,没有悦姐,没有她……
    我说,我终于发现“他”所从事的职业了,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他原本很优秀。他落魄到今天这种状况,很大程度是由于我。是我建议他去“银光”,鼓动他去试一试闯一闯。我对他说,人活着,机遇很重要,抓住也就抓住了,一旦放弃也许你这一辈子什么也没有。他就是听了我的鼓动才下决心休学,这是关键的一步,也是致命的一步,可以说,整个儿就是步臭棋,是一切罪恶的起源,而之前他真是一个很纯很干净胆子也很小的孩子……
    现在想来我有什么权力这么对他说?我对这个世界又了解多少?我有什么人生经验,能在此岸看到彼岸的风景?能在今天预测未来的输赢?
    某种程度,是我的轻率改变了他的一生,毁了他的人生。我说。
    我甚至充大佬地告诉他,我的手机24小时都为他开着,有什么事都可以帮他,可事实上,我没有一点能力可以帮到他,我不能为他做任何事……他也许是知道的,因此在最困难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求助过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觉得这样也许更好些,我担心直挺挺躺着,身体会不规矩,因为,姜申开始充斥我的脑海,我眼前到处是他的影子,那些暧昧甚至是激情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说,他主动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我,那是在他准备放弃尊严也就是节操碎一地的前夜,可见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我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把他当作一块温润无暇的玉,沉缅在把玩中,根本没觉察到这一晚他的复杂情绪,甚至是怀着和我、和青春诀别的痛苦,更没意识到这一晚以后他所要面临的危险。我本可以帮到他的,至少可以阻止他以这样的方式去效忠去逢迎去屈从他的老板。我说得话他会听的,这一点我有把握。可我完全疏忽了,我甚至对他说,一次还清了欠你的债,以后别来烦我。当我说出这混账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断送了他的前程。
    是我的疏忽把他推上的危险之旅。
    这一次,更是由于我。他成了我的替罪羊。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要讨那些人的欢心以换取我大哥的合同,他不会……
    说到这,悦姐突然问:“你说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我有点糊涂了……”
    我脑子并没转过来,还在继续说:“……至少不会让我发现他在做MB……”
    我突然愣住了……
    悦姐看着我好一会儿,才说:“我明白了。这次你终于把自己内心的秘密和盘托出了。”
    悦姐——陈医生,一直没有往那儿去想,她想不到我这么个又高又健硕又阳光的人会纠缠在一个男生的情感漩涡里,以致于不能自拔,她说,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她很失败。她说,这个世界太不可知了,人的情感机器太精密太复杂也太奇妙了。她说这席话的时候,把我的脑袋紧紧搂在胸前,表示出她的同情和理解。
    为这温暖的环抱,我流泪了。
    悦姐说,这是她第二次看我哭,这么大的个子哭鼻子让人挺不忍的。
    …………
    晚饭我是和悦姐在一间小饭店吃的,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你确信自己爱那个人?”
    “没有。”我坚定地回答。“我甚至确信自己没有爱过任何人。所以从来没说过”爱”这个字。对于姜申,我只是觉得在他的生活中,我起了很坏的作用,因此我对他有负疚感……至于他有没有爱过我,我说不好。现在谈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悦姐把菜夹到我碗里,说:“你和所有人犯了一样的毛病,把爱看得太抽象,甚至是把它神化了,给爱戴了一顶又一顶桂冠,让它神秘,无法捉摸。其实爱没有那么崇高,也决不是纯洁的代名词——怎么可能纯洁?爱仅仅是性的学名而已,就像一个小孩,除了叫”狗儿””毛毛”这类不雅但挺上口的小名外,必须有一个学名,有了学名就显得正儿八经拿得上台面了。没有性就没有爱,爱是性的寄生物,当性发生了,爱就存活;性的吸引和美感消失,爱就死亡——就这么简单。独立存在的爱,超然于性范畴的爱是不存在的。也许,这会被视为天大的悖论,但我接受这种悖论,这种理论至少把世间的事变简单了,变得可解释了。我也接受人类以各种形式存在和发生的爱,或者说是性。”
    我无言以对,她把爱说成是瞬间而不是永远,是和喜怒哀乐一样,依附于事件存在的情绪,而不是独立的情感,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这一切对于我太过深奥,我通常只是凭感性做事,许多事是不去深想的。
    悦姐看我傻傻的样子,问我:“吃好了吗?”她把车钥匙放在我面前,“吃好了就回家吧,记得每星期二来做治疗——我要重新给你制定一个治疗方案。”
    我拿了车钥匙正准备开车门走人,突然说:“姐,要不我再在你那里住一晚吧?”
    悦姐颇感意外地说:“我已经在诊所睡了一晚上了。”
    我说:“今晚你不用睡诊所,我睡沙发,你睡床。”
    悦姐说:“我家没有可以睡人的那种长沙发。”
    “那我打地铺——”我像个小无赖似的坚持要在别人家里借宿,我说,“几天没回去,公寓里一定又潮又冷……回去我没法睡。”
    悦姐说:“你没法睡跟我有什么相干?我的病人要都像你这样,我就成了收容所了,哪还是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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