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初的蝴蝶  十、我在哪里丢失了他?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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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我在哪里丢失了他?
    打那以后,我再没去过小白屋,也没有给姜申打电话,并想好,即使姜申有电话来,我就假借各种理由予以搪塞,拒绝他的各种邀约,哪怕是一起吃顿饭喝个咖啡也不行。奇怪的是,姜申也没有,从那天开始,我就没接到过他的电话,好像说好不再联络,但事实上我们什么约定也没有。直到最后,他都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就不去小白屋了。
    我和姜申之间的联系就象被一把快刀从中切断,不带一丝牵襻。匪夷所思。
    到今天我都疑惑,那个中年男人到底是谁?如果真是敲诈,那后来这事怎么就没有下文了?按常理,他应该不断骚扰我,直到我拿出一笔钱来打发他。事实并不是这样,中年男人后来并没有在我的生活中继续出现,一次也没有,他就象一条鱼,露出水面吐了个汽泡,重新又回到浑不见底的水里,不再冒头。
    有一阵我甚至为他的不再出现而焦虑。因为它太不合常理了。不合常理的事即便是好事,也让人不得安宁。我曾经怀疑,是有人故意安排了这么一出,而这么做的目的纯粹是出于爱护我,他提示我,玩得过火了,再玩下去就要被烫着甚至烧到!要真这样,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我身边的人,而且对我在玩什么了如指掌。
    这个人会是谁?齐齐?马丁?似乎都不像……邱涵?如果是他,那他倒是一个Gentleman。
    不管是谁,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是善意还是恶意,是敲诈还是提醒,反正这事挺可怕的,我是到了该离开小白屋的时候了。不可留连!
    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姜申的任何消息,当然也是由于我打定主意,不再打听有关他的一切消息。他不主动联系我,也一定有原因。
    大概到了秋天,对,是秋天——那天我陪Sally的朋友在“连卡佛”购物,意外遇上了齐齐,他也在陪人买东西,身边的那个男人看着挺阔绰的。我们撞上后,无非就是“真巧”什么的寒暄了几句,随后就分手了。可是,不多会儿齐齐回过头来追上我,说:“知道吗?姜申失踪了!”
    我很吃惊。碍于有朋友在场,也不好多打听,只听齐齐说,姜申离开了“银光”,之后就再没有音讯,也没有主动到齐齐的E酒吧去找过他。更让人捉摸不透的是,手机也换了,原来的号永远是关机状态。
    我问:“他怎么就离开银光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是他自己不干了,还是银光不要他了?”
    齐齐说:“我怎么知道。”齐齐临走,叹了口气说,“没想到真是像流星一样啊,还不如我。”
    我说:“你不是说东北小子只要不饿死就能折腾吗?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这话与其说是安慰齐齐,还不如说是宽我自己的心。
    齐齐说:“话是这么说,可到底让人担心。一个小男孩,离家那么远,又没什么亲戚朋友,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齐齐担心他死了?我看也未必,瞧他他傍着阔少,活得蛮活泛的,而我倒是真担心了。
    我对Sally的朋友说,你自己在商场看看吧。随后,在商场中庭咖啡廊找了个空位坐下。
    我已经没有心思逛商场了,脑子里想的就是要给姜申打电话,问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在咖啡馆一遍又一遍拨那个明知道拨不通的电话,像得了病似的。
    那天晚上,我继续拨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号码,心里存着一份侥幸。
    我寄希望突然就有人接了,而今天不拨通也许永远就是错过。
    有一刻我简直怀疑这个号码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是一种多么鬼魅的气氛——一道虚无的电波始终在城市上空盘旋,迷幻、空灵、缥缈,不断和飘在城市上空、闲来无事俯瞰街景的幽灵相撞,一次又一次地电痛了他们,搅扰了他们的宁静,几乎使他们恼怒……他们之所以没有恼怒,是因为他们也好奇,怎么活着的人群中间真有那么个傻瓜,无休止地做着一件没有意义的事,而且做得这么专注,像着了魔似的。这在幽灵世界里不可想象。幽灵都是看破红尘的,他们死了,却获得了活着的时候一直梦寐以求的超然和洒脱,变得拿得起放得下,而活着的依然是那么死心眼,把一份情谊看得那么重……后来,幽灵真的就去看望这个死心眼的活人了,他们发现,那个死心眼的人居然还是个非常健康阳光的大个子男生,可他神情木讷、失落,看上去确实有活人的悲伤和痛苦。于是,幽灵谁都不提被电痛的事,也不再恼怒。
    幽灵都窃喜,庆幸生确实不如死。
    …………
    Sally见我一晚上都在玩手机,蜷在沙发里,于是一次次从浴室到卧房,从卧房再到厨房,不打搅我,也不放弃观察我。
    后来,时间太久了,她终于忍不住说:“来,Tony,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告诉我。”
    我说,“你别管我,我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过去了。”还是过去一有事就发倔的德行。跟一头倔驴没什么两样。
    Sally无奈,在沙发上坐下来,一面为我的腿做放松,一面叹气说:“Tony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你经常莫名其妙就多云转阴……Tony,有时我真想放弃你,我老觉得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可我怎么舍得……”
    我鼻子酸酸的,倒进Sally的怀里,由她抚摩我的头发和脸,她的身体真温暖,让我安静。
    枕着Sally的腿,仰视着她,我问:“你说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Sally说:“你没病,你就是没成熟……如果说,老不成熟也算是一种病的话,Tony,那只有我治得了你。”
    后来,我真的去找过心理医生,瞒着Sally。
    心理医生是个美丽的女人,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说话轻柔而斯文。她听了我的自述,进行了各种方式的诱导性谈话,最后的结论是:“其实,你什么都没告诉我——你来做心理咨询,希望我给你正确的疏导,但在和你接触的时间里,我发现你根本不愿意把内心最深层的想法告诉我。你严守着心中的秘密。对于你这样的”病人”,我给你两点意见:一是,知道守住自己,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人,从病理角度来看,就是没有病;二,你很不配合,不相信心理学科的医生有自己恪守的职业道德,像你这样的人几乎没办法进行心理治疗。你如果还愿意来,我不会拒绝,反正我是按时收费的。但我劝你不必来了。”
    美丽的女医生不愧从英国回来的,我被她的洞察力而折服,即便是每小时50美元的高额诊疗费也不觉得冤枉。
    等我从睡榻上站起来,穿上衣服准备离开时,女医生说:“你临走之前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不是没有把内心的隐秘告诉我?”
    我点点头,一脸的诚实。
    女医生合上我的病理卷宗,微笑着说:“好了,你的病症现在已经完全消失了。”
    于是,就这样,姜申彻底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那些过于宁静的夜晚,只要是独处,姜申的影子就来搅扰我,使我燥热不安。一闭上眼睛,那具肤色黝黑发亮的身体就出现了,带着浅浅的女孩子般的微笑,一对因为笑而显得更加明亮的黑瞳——它曾经让我心旌荡漾,真切而又迷离,如今又让我辗转难眠,魂不守舍,狼性勃发……在这完全私人的空间里,我躺着,悄悄把两个枕头摞起来,把自己的右臂搁上去,十几分钟以后,右臂就不是我的了,每个手指感觉都有两个那么粗,无数的小虫在啃噬着指尖,钻心。
    那是姜申教我的,他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是想我,就这样——他把我的手用枕头架起来,一会儿就好麻。
    我叫起来:“哇,手断了耶,不是自己的了。”
    他让我用我麻木的手抚摸自己,说:“现在这只手不是你的了,是我的。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是我在抚摸你?”
    我说:“真有你的,让我画饼充饥啊?”
    姜申说:“那你想我想得苦怎么办?我总得给你想点办法呀,否则太残忍了。”
    我说:“我才不想你,我哪有闲功夫想你……再说,我压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从不惦记人。”
    我说大话了。也许,我以为自己没心没肺,事实上,我的心太容易被捕获被囚禁。
    其实这只麻木成虚幻的手,又怎么能和姜申比,他的抚摸总是让人有被电到的感觉,舒爽得令人颤抖,痛快得让人直想大声喊叫。他是男生,以他对付自己的经验,太知道在哪个点上使力,使多少力。知道什么是迸发的前兆。发现你状态严重了,他会适时收手,不让你突然就崩了。你就是座火山,他也能做到让你崩就崩,不让你崩,你就老老实实在里头闷烧着。
    快感一波一波直冲你的心房的时候,你会觉得此刻即便是死了也够本了……当我发现他用心良苦时,我感动了,我抬起身子怔怔地看着他,玩笑地说:“当我是瓷器啊?”
    他没抬头,说:“不就是瓷器吗?我一直把你当一件特贵重特不好侍弄的瓷器。”
    我都快被他说得掉泪了,但是却脱口说了句现在想来特别傻、有可能伤到他的话,我说:“你其实是个很好的MoneyBoy……”这句话不是我的本意,可我不知道怎么就这么说了,事实上,当时我是很动情的。
    他也愣住了,看着我,良久,说:“我只做哥的M、B……”
    为了弥补我的错失,我大力咬住了他……
    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寂寥的夜晚,我都会想,他在哪里?姜申在哪里?他枕着纯白寝具,思念着我,还是横陈在一个污秽的床榻上,承受着现实的蹂躏?他快活吗?我们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开了?连断痕在哪都找不到,我快活吗?
    …………
    自我折磨了很久,我的心才渐渐归于平静,姜申的影子也在我脑子里慢慢淡去。
    后来那段时间,我时常在微信上和人聊天,结识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叫“金金鱼”的人,我和他聊得最频繁。我不断向他灌输一种观念,那就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只有XING而没有感情!而这种性的需求是非常自私的,是以自我满足为目的的。于是,“金金鱼”就开始和我争论,争到不欢而散。“金金鱼”是个大胆出柜的上海男人,在一家卖药的公司做,他始终相信感情确乎是存在的,于是用毕生的努力在寻找。据我所知,那一年他三十六了,一无所获,空有理论。
    其实,我压根不知道世界上男人与男人之间究竟存在不存在真切的感情。和“金金鱼”不过是瞎争瞎吵罢了。否则,我怎么解释姜申毫无依恋的失踪?怎么排解忧烦,宽慰自己?!
    有一次,我和公司几个同事一起在阿根廷烧烤店吃饭,意外发现邱涵居然就在离我们不远的桌子上,围着他的是一色靓丽的男孩女孩,是不是“银光”的新人我不知道,反正一个个都挺骚包的,大笑大嚷,旁若无人,好象这世界全是他们的。
    想起姜申的不明不白地失踪,想起他在“银光”的那些日子如此压抑着自己,想起邱涵阴阴地要姜申“听话”的那张丑恶嘴脸,我心里顿时燃烧起无名之火,我粗鲁地骂道;“槽,真他妈垃圾!”
    同事不明白其中的原由,还说:“Tony你别骂脏话啊,到时候Sally又怪我们把你带坏。”
    我借题发挥,把手里的啤酒杯重重拍在桌子上说:“我今天就是骂脏话了——槽!!怎么啦?”
    同事惊呆了,一时面面相觑。
    有一位年长一点的同事似乎看出我为什么发飙,把服务生招来,关照说:“你让隔壁那张桌上的人稍稍小声点,都是在公众场合吃饭,大家要知道互相照应。”
    我趁机说:“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故意说得大声,让所有人听见。
    服务生过去小声地说了些什么,邱涵一桌人凡面向我们的都朝我们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还冲我们举了举杯子,表示歉意,但他们并不收敛,照样大声说笑,甚至比刚才那会儿更变本加厉,明显是向我们示威。
    我完全控制不住了,呼地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撞得“钦铃哐啷”差点翻个。
    那个年长的同事看着不对劲,赶紧说:“我们撤,别惹事了。”
    女同事连忙把我脱下的外套给我披上,推着我出去。
    我都走到店门口了,可就是觉得憋得慌,再次回身,到桌上拿起一盘吃剩的肉渣,走到邱涵桌前,面带刻毒的笑,连盘子带菜一骨脑地扣在了他们的桌中央……
    还没等他们恍过神来,我大摇大摆地出了烧烤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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