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6、漫威、小教堂和神父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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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漫威、小教堂和神父
    (我的故事)
    知道了瑞富瑞华姐弟俩都对我有好感后,我并没有刻意回避他们。做人没必要这么格涩。在里尔只待三个月,三个月时间能发生什么?转眼我就回去了。
    布展的忙碌也是阶段性的,遇到展品、器材没及时到,或者别的环节出了点问题,工作就要停下来。那天,全体休息,都去购物了,我主动要求留守,一旦从巴黎机场转运过来的展品到了,好接应。我是公司的新人,这种时候绝对要主动一点,这点我懂。
    头儿说,难得有机会逛街,中午我们都不回来了,你还去“富华”吃饭吧。我说不了,我懒得走那么多路,中午我买个汉堡就对付了。那地方很少公交车,TAXI司机宁可把车停在街边聊天,也不愿意载客,到里尔后,我一天走的路抵得上平时一星期。
    没想到中午瑞华给我送便当来了,一准是头儿安排的。瑞华在偌大的展区找我很久,才在一大堆塑料泡沫里找到我,那会儿我正无聊,躺着养神呢。
    瑞华拿出我喜欢的炒饭,还有汤,说:“这地方挺舒服。”说着也在泡沫堆里躺下,很惬意的样子。
    我说,小华,去布鲁塞尔怎么走方便?你给我说说。瑞华说:“我没去过那。”
    我十分惊讶,说,不会吧,那么近。
    瑞华说:“真没去过,小的时候父母在店里走不开,没时间带我们去观光。等我和姐姐接管了饭店,就轮到我们走不开了。”
    看来杨的话是对的,在法国的华裔很多人都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久而久之,他们就没了了解外面世界的习惯和兴趣,一切以生计为重。我说,小华,这样怎么行,你都二十好几了吧?老守着你的“富华”算怎么回事?就算有钱赚,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也没劲啊。
    也许是我没把意思表达清楚,只见瑞华兴奋地站起来,说:“所以,我打算年底向姐姐请十天假,到上海去,我想去上海想很久了。”
    瑞华突然想起给我带了英文版欧洲地图,那是我曾经跟他要的,法文、德文的我看不懂,就想要一本英文版的,他居然放心上了。他顺便还给我捎了几本杂志,说让我解闷。我一边往嘴里送饭,一边翻着杂志,看到其中有《CaptainAmerica(美国队长)》、《Hawkeye(鹰眼侠)》、《TheHulk(绿巨人)》、《X-Men(X战警)》什么,典型的漫威画册,很精美,都是英俊的肌男。我突然意识到瑞华喜欢这个。
    我随意翻看着,就像看任何一本风景摄影一样。应该说,漫威画册很有创意,人物关系,角色定位,武器装备,体能极限,自愈能力,应有尽有,还用图表给你列出来,标明指数,娱乐性极强,连纸张装帧都棒极了,角色扮演的模特也是精彩绝伦惟妙惟肖,谁看了都会赞叹漫威设计师的商业智慧,赞叹欣赏和仰慕原来是一件十分美好的事。
    瑞华看我若无其事地看着画册,觉得是个时机,于是说:“Tony,那天……我很抱歉。”我一愣。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天,是哪件事,但我没想到他会重提。重提并道歉就是承认他曾经偷眼打量过我,承认对我有欣赏抑或说仰慕之心,甚或是变相承认有彩虹情结,这和我过去见到的不同。
    见瑞华如此坦诚且率真,我心里也就不怎么别扭了,说:“没事,你有这个权利。只是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没替你爸爸妈妈想过?”
    瑞华一笑:“想过啊。我姐结婚后,生个儿子姓我们家的姓,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笑起来:“你姐夫愿意吗?”
    瑞华说:“他不愿意我不让我姐姐嫁呀!”
    多半是见我能接受他道歉,不存芥蒂,瑞华也轻松了,兴致勃勃地说:“我带你去里尔小教堂玩吧?你去过那儿吗?那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心里有了事,过不去了,就去那儿待着……有时是一整天。”
    我为难地说:“我留守呢。”
    瑞华说:“没事的,午餐时间能有什么事,小教堂离这儿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了。”
    我到里尔后,哪儿也没去过,每天两点一线,晚上龟缩在老旧的公寓里打发时光,私下早就犯嘀咕了,叫瑞华一撺掇,心里痒痒的,于是就答应去了。
    从展览场地的边门出去,果然不远,转眼就是小教堂了。那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教堂,连门都显得特别窄,墙体潮湿斑驳,墙根长满了青苔,看起来有年头了,只有教堂的金箔尖顶,直插云霄,在中午的阳光里显出几分肃穆和华贵,像个潦倒的贵族。
    瑞华告诉我,里尔那些时尚场合他倒不怎么去,那不是华人的圈子,另类的场所就更不会去涉足。他知道城区有彩虹酒吧,但不知道在哪,只有小教堂,熟悉得就跟自己家院子似的。
    他领着我从那扇狭长的门进入教堂时,不断有教士跟他打招呼,说法文,轻松而随和。小教堂内部简直是简陋,和中国庙宇的刻意雕琢没得比。怀抱圣婴的圣母瓷像是唯一有色彩的物件,可依然是那么小,只有我半个人高。当我站在神殿时,感觉自己就像个魁伟的阿波罗。可瑞华没有把我想成是阿波罗,他说我是让他产生邪念的魔鬼——不,原话他不是这样说的,这是我自己引申发挥的,他只说过我是“魔鬼的体格”,说看见我呼呼地站在那儿就感觉晕。他说第一次在“富华”看见我时,他突然就心跳了。洗手间那次,差一点就想从身后抱住我……当时,我开玩笑地说,你没说我还长着一张魔鬼的脸吧?瑞华看了我半天,垂下眼帘,简短地说了一句:“怎么会呢……”
    小教堂的神父是瑞华最崇敬的长者,瑞华领我走进神父的寝居时,他正在做午间的祷告,双手合十,跪在床前的砖地上。我们没有打搅他,长时间看着神父虔诚地静默,直到他站起身,赐给我们一个和蔼的微笑。
    神父做祷告的时候,我悄眼观察着这个神职人员的生存空间,我不能想象这个侍奉上帝的人能在这么一间几乎是一贫如洗的屋子里终老一生。神父的居室除了床和一张木桌外,还有就是座在架子上的一只铜质脸盆。床底下的那只皮箱也许可以算是私人物件,除此,我再看不出什么是属于神父个人的了,估摸着连那只脸盆都不是,而是上一代甚至上几代的神职人员留下来的,要不能这么癟吗?癟到完全不成其为一个圆形的盛器。
    这间屋子并不像它表面那样清静,一眼望去藏不住任何秘密,事实上,它的每一道砖缝都有陈年的积垢,只不过已经成为建筑的一份子而已。
    神父能说法国口音的英语,他说“华是很好的男孩……”“希望你喜欢这个教堂”之类的客套话,神态柔和,不紧不慢。神父说话的时候,瑞华眼睛轻轻地眨,浓密的睫毛随之而跳跃。我注意到瑞华的眼神非常奇特,温顺而专注,我看不透里头包含的内容,不免生疑。如果,瑞华无意中流露的仅仅是对上帝的虔诚和尊崇,那么以他这个年龄,也足以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神父要离开,他建议我们在他的寝居里休息或者聊天。
    他走的时候,轻轻地阖上了门。
    当神父的居室里只有我和瑞华两个人时,瑞华顿时活泼起来,他坐到神父的床上,晃着腿,要我试试在神像前静默。他说,Tony你会得到一种非常享受的宁静。我很好奇,从来没有接近过神,那个神秘的境界我也从来没有踏进过半步,于是就学着神父的样子,双手合十,在木质的十字架前跪下,闭上眼,尽可能试着去体味传说中的别样安宁……
    瑞华说,他十岁就进教堂了,那是随爸妈做礼拜。那会儿,繁复的布道程序让他感到冗长无比,枯燥而难捱,于是就偷偷溜到神父的寝居躲起来。以后这便是他常来的地方。在神父的床上打滚,那种快活实际上依旧是孤独的,累了,就躺在冰凉的砖地上,仰天看十字架上耶稣悲切的表情,许久……
    瑞华说,神父是唯一知道他性取向的人,因此,当他来到这个简陋的居室时,心情显得特别敞亮,仿佛一切束缚都解脱了。这让我暗暗吃惊。
    我闭着眼,听瑞华断断续续说着自己和教堂和神父的渊源,寻求不到一丝安宁。我不知道瑞华为什么单单会向神父敞开心扉,难道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忏悔”?尽管我知道教民向神父作忏悔时,必须无所保留,但是仍怀疑其中有更深的隐秘。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心绪杂乱,不洁的猜测接连不断。我甚至在脑子里描摹瑞华和神父不为人知的隐秘关系,而且越来越真实,也越来越清晰……
    我闭着眼睛对瑞华和神父的关系大加猜疑时,瑞华悄悄靠近我,急促的鼻息轻轻扑在我脸上,我猛然睁开眼睛,瑞华的唇离我只有一指远,我想,瑞华一定被我突然近距离的直视吓到了,他蓦地一震。
    “神父也是?”我的发问让瑞华惊慌失措,他连连摇头,尴尬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天,瑞华试图要亲我,但终究没有发生,我想他有点按捺不住了,如果不是强烈的冲动,他不至于那么冒昧,他不是个有胆子的男生。
    一个缺少勇气的人往往要比敢作敢为的承受更多的煎熬,这是显而易见的。
    后来,我把这事对杨说了,杨说:“Tony,去过教堂见识过就行了,以后别去了。教会的事我知道——我是研究法律的,研究法律的人不可能不研究教会……”至于教会能有什么事,杨并没有对我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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