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鸡，你听说过找对象还要最低学历是本科？”
    “他家里……是有龙位要继承么”
    沈岸看着屏幕上一串字本来在眼珠子边缘转了半天马上坠地的那二升眼泪硬生生的被一句话逗剩一两。
    学历这个词可谓是贯穿了沈岸并不出彩的一生，甚至还尤有余力的罩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沈岸点着一根烟望着烟头出神，先是火红然后里面夹杂一点黑点，慢慢变灰，沈岸原来最厌烦的无外乎抽烟喝酒的人，每次见到家人都混合着一种重重的烟草味，抑或是醉醺醺的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的醉鬼，嘴里不知道在嘟囔什么，走路摇摇晃晃，然后在这叮叮当当的酒瓶子撞击中，在这乒乒乓乓打火机和烟丝丝拉拉燃烧中过了一天又一天，他起先不理解这样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
    直到高考之后兴高采烈沈岸一家人抱着本科成绩跟父亲沈强去村里据说最有经验的填报名志愿的老师，一家三口高兴的欢天喜地往老师家走，沈岸看着沈强和周淑，就连三个人身上洗的皱皱巴巴甚至有些掉色的衣服都好像都色彩鲜艳起来了。
    “人一问，嘿，打铁的孩子也能走个正经本科，你瞧瞧，就咱家那转个身都费劲的小房子……”
    沈强一边带着沈岸和老婆周淑一边扭着头冲周淑摇头晃脑的滋着牙美滋滋儿的嘟嘟囔囔，眼睛笑的都好像睁不开了一样。
    “可快行了，没出息的德行”
    周淑推了一把沈强也嘴角带着笑，但是相当矜持的扳住了，默默的走在最后面。
    填报老师看到成绩的时候一脸吃惊的看着沈岸，“这种鬼地方能出这样孩子也是难得，”
    沈岸住在一个偏远的农村里，山好水好，就是发展水平让人不敢恭维，教育升学率更是差的可怜
    “是呢是呢，孩子打小就听话，都不用操心”
    沈强点点头乐呵呵的接，神色间毫不掩饰的得意，本是老实本分甚至有些木讷的沈强头一次露出这么骄傲的表情。
    “这种地方能考出这成绩也是风毛菱角”
    老师赞同的点点头，但还是叹口气
    “但在大城市还是挤不上名次，甚至根本站不住脚，现在的情况孩子只能走个学费稍贵的地方，或者一个极好的专科”
    老师看着沈岸，似乎也有些遗憾。出生有时候也是一门学问，再好的苗子东西都学不全分数也好不到哪去，考成这样也算是顶不容易了。
    “贵一点也好，砸锅卖铁都好，俺家好不容易出个拿笔杆子的，不能浪费喽”
    沈强想都没想接着老师的话讲，虽然被老师一说有些泄气，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沈强那种好像鸡窝里飞出凤凰一样的骄傲。
    “一学期也就一两万，加上衣食住行大概需要三四万”
    老师推了推眼镜说，看了看沈强一眼心底大概也有个猜测，没等沈强回话就十分体贴的拿起报考的小册子用笔开始画上了
    “我给你画一下可以考虑的学校，你回去自己考虑下，最终决定还需要靠自己，而且，省内的难走了，得去省外”
    想了想老师又补了一句
    “但是你这个成绩，专科倒是随便选，我就不多给你画了，自己喜欢什么报什么就是了”
    沈岸点点头，想了想
    “老师你给我多挑些省内的专科吧，我不想走太远“
    沈岸回头看看沈强还没等沈强开口就抢先说了，沈强张张嘴，嘟囔了一句
    “这孩子……”
    叹了口气，最后也没发出其他声音，点了根烟出门抽烟了。
    老师毕竟是专业的，几笔画下去都是沈岸几乎可以达到并且能走的学校，但是老师最后也说了，学费高的基本上都可以，但如果报学费低的，希望不大，正巧被抽完烟进屋的沈强听见，沈岸冲着老师点点头，到了声谢，三个人出门回家了。
    “要不……咱报那本科吧孩子，贵点就贵点，别留遗憾，咱老沈家好不容易能有一个走出这个小村子的，别留遗憾“
    出了门沈强走在身后对着前边的沈岸说
    沈岸回头看看前两天因为干活把脚背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去小诊所胡乱用酒精浇一下缠上纱布继续回去干活，使得走路一瘸一拐的沈强。
    ”说什么啊老头，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懂么“
    ”爸不懂，爸是粗人“
    ”那你得听我的，我是细人“
    沈岸冲沈强笑笑转头朝家继续走，转过身刚才嘴角扬起的笑容慢慢消失，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那年夏天特别热，沈岸吐口烟圈，眼神迷离，他到现在都记得，热得要死，好像喘不上来气一样的热。
    那天周淑到最后也没说一句话，刚出成绩电话里人机冰冷的女声和娘俩激动拥抱的样子好像做梦一样不切实际，沈岸还记得那时候笑着哭的样子，在心里暗暗握拳想着
    ”我可以的，我做到了……“
    沈岸当时心里好像放了两挂鞭炮，噼里啪啦热闹的紧，现在却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好像都被抽空了力气
    沈岸看着沈强把一麻袋一麻袋的练习册装上小三轮，沈岸想去拦下沈强，又顿下来张张嘴没发出声音，手僵持在半空又放下，反反复复最后还是拦住沈强
    “爸，要不……别卖了”
    沈岸顿了顿还是把沈强要装去卖废纸的练习册拦了下来
    “行”
    沈强深深瞅了一眼沈岸，也没问原因，扛着袋子一瘸一拐走进屋，沈强接过麻袋，找个干净的大箱子仔仔细细的把书码的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又觉得按大小放着不合适，小心翼翼的又拿出来按年级排放，想了想又分学科摆好，摆了半天才把箱子封好，摆在墙角，倒退两步，看了看，觉得位置不满意，又换了个位置，又倒退两步，看一看，走到箱子旁边又挪一下，弄了半个钟头突然坐下来就哭了。
    这时候他才忽然有些羡慕家里其他人那样醉醺醺摇摇晃晃吐着烟圈的样子，那些人，年轻时候大概也有过未曾开口但是被扼杀摇篮的信仰吧。
    尽管他在心里给自己前途判了死刑，但在报考时候还是忍不住在本科里权益良久报了一堆偏远的本科有的甚至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但无一例外学费都很便宜。
    周淑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沈岸选学校，没支持也没反对，一句话也没说，过一会红着眼睛起身做菜去了，不大的屋子立马充满油烟，呛得人想流眼泪。
    成功录取之后，沈岸一个假期都不在状态，好像半梦半醒间就到了去学校报道的时候了。
    “我跟你讲，爹给你找人了，姓宋，你就管人家叫宋老师，到时候你去了不用怕，有人罩着，有人欺负你你就找宋老师就行，再不行就给我打电话，我开车就过来了”
    沈强一边开车一边回头跟沈岸嘟囔着
    “你到了那头啊……”
    “你到了那头可要按时吃饭，晚上早点回寝室，不能跟寝室朋友吵架……“
    沈强还没等说完，周淑就抢着打断沈强的话接上了
    ”你可不能吵架，你别总不吱声，合群一点，受欺负了跟我们说……“
    周淑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眼泪也哗哗往下掉。
    ”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别跟坏人跑了，你爸昨晚做梦突然醒了说看见你上了本科，醒了就哭，是爸妈不对，拖累你了“
    ”你说那干啥，可快别哭了“
    沈强一向铁面伟岸的形象被周淑一说似乎沈强觉得自己的人设有点崩塌，偏头看周淑，周淑眼泪就像止不住是的不停的哭。
    ”行了，快别哭了，到地方了，还得去看看宋老师，给宋老师见下孩子，快擦擦“
    沈强递过一张纸，周淑这才止住不说话，沈强靠边把车停好，下车打电话去了。
    ”宋老师，哎，是我，老乡，孩子今天报道，给你带了点土特产，你有时间么，我给你送去……“
    沈岸回头看看车厢里那七八箱东西，说不上特别贵，怕也是那打铁的老头好几天挣的了。
    沈岸还没见过沈强多说话的时候，小时候沈岸不吃饭沈强也没哄过，一根手腕粗的铁棒子往桌子上一摆沈岸立马老老实实的吃饭了，周淑总笑着说沈岸小时候听见沈强咳嗽一声腿肚子都转筋，沈岸倒是没想到沈强也有说这么多话的时候。
    沈强问完地址开着车七拐八拐的开到了宋老师住的小区，一家人坐在车里在门口等宋老师下楼。
    过了半小时传说中的宋老师才慢慢悠悠的从小区门口出来，开着沈岸叫不出名的轿子把后备箱一开，沈强跛着脚一瘸一拐的把一箱箱东西装上车。
    “哎你看，我这腰不好，谢谢哈”
    宋老师把手里烟扔地上，脸笑的跟小0的菊花一样褶子全体紧急集合，然后按了按胖的快看不见的腰冲着沈强笑着说。
    “没事没事，这东西都是俺老家的，都不错，原汁原味的”
    “嗯，你看天也不早了，要不我请你们吃个饭吧”
    宋老师用掐着烟的手指了指天，示意天色不早了，然后滋着牙笑着看沈强。
    “哪能让你请啊，孩子以后还得多麻烦你，你在前面带路，我们跟上就行”
    “好好好”
    宋老师一边点着头一边笑着回车里，在前面开车，沈强的小破轿子跟在后面
    “老东西真贪”
    沈岸嘟囔。
    “小点声，贪点就贪点，以后还能照顾点你”
    周淑叹了口气，回头看沈岸
    ”一会吃饭的时候会来点事，也不白吃，这样我们以后也放心，你以后受欺负了就找他“
    前面宋老师的车晃晃荡荡的终于停在了一家烧烤店的门口，屋里一间一间小隔间，在来之前沈岸还以为只有火车站的厕所带隔扇，忒高级了点，心里替沈强口袋里那点银子着急。
    “稍等会哈，我给孩子叫了几个学校的领导，都认识一下”
    “啊是么，宋老师费心了”
    沈强挠挠头憨憨笑着，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替宋老师的“费心”高兴
    紧接着进来四五个四十多岁的人，宋老师介绍都是其他学校的高管，跟沈岸上的学校八杆子打不到边，无非就是借着沈强这个免费饭票聚个餐而已。
    几个人认识了一下就开始点菜，吃了半个小时之后宋老师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看着沈强问
    “孩子今晚住寝室么”
    “嗯，孩子住寝室”
    “宿舍规章制度都知道吧”
    宋老师看着沈岸露出一口黄牙，笑的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沈岸叹了口气，暗骂宋老师不要脸
    ”不好意思宋叔叔，我才想起来，爸，今天报道时候学姐说了九点封寝室楼门，咱们先走吧“
    ”啊，现在还封楼门呢？那快回吧，别把孩子锁门外了“
    宋老师一脸惊讶说，临了还假模假式的嘟囔了一句
    “还有这制度呢，以前我都不知道，你看看，多可惜”
    ”嗯，没事没事，那宋老师我们先走了哈“
    沈强哈哈一笑，脸上没有一点不对劲，带着周淑去结完账就走了
    “这个是你们系导员的叔叔，你以后可以找他办事”
    沈强边开车边交代
    “哦”
    沈岸应了一声，本来就是在学校周围吃饭的，转眼车就开到沈岸寝室楼下了。
    “上楼去吧”
    沈强又交代了一些跟室友好好相处之类零零碎碎的东西才放沈岸上楼
    “明天带你去买生活用品”
    周淑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转身往回走的沈岸说了一声。
    “嗯”
    沈岸点点头应着，冲沈强和周淑挥挥手转身上楼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沈岸口渴的要死，之前忙着见宋老师，什么都没买，想着去寝室楼对面买瓶矿泉水，一下楼就看见沈强的小轿车停在宿舍楼下，似乎沈岸上楼之后一直没走，往里一看沈强和周淑盖着被子窝在车里睡觉。
    “你们咋不去宾馆住”
    沈岸皱着眉敲着车玻璃把沈强和周淑叫醒
    “那玩应多贵，你在外面有的是用钱的地方，能省就省省”
    周淑看了看沈岸，一边回应，一边手里也不停忙着叠被子
    “走吧，给你买点生活用品我们就走了，今天还没洗漱呢”
    周淑叠好被子拍拍手抬头看沈岸对沈岸说着
    周淑带着沈岸去超市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从插排到卫生纸，能想到的全买了，周淑上楼帮沈岸把行李整理好，又站了一会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忘记买了，直到确认不缺什么了，才又嘱咐了沈岸几句就跟沈强开车走了。
    沈岸把沈强和周淑送到楼下，看着俩人的车慢腾腾的开走，直到拐角被楼挡住了视线才转身回楼上，准备新生军训，一想到军训沈岸头都比盆大，沈岸之前在村里也算个神仙级别的人物，可惜一到了体育，那就被打下凡间了，要多差有多差，更别提新生军训了，光想着沈岸脑袋就跟炸开了一样
    军训虽然痛苦，但好歹在没事的时候沈岸也算是认识了班里的人，毕竟如果直接上课，依着沈岸的性子，到大学毕业人都认不全，之前高中文理科分班的时候，上课一年沈岸班里的人都没认识齐全，甚至夸张到是不是沈岸班里的沈岸都不知道。这次军训倒是帮了沈岸一个大忙，毕竟这个大学学习的很少女，课余生活丰富到令人发指，不结交点狐朋狗友也没法打发时间，这个时候胡悦四个鬼才仿佛应运而生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