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孤立无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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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呀,我抱着你渐渐睡着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窗子都照映了进来。我看了一眼在襁褓中的你,你还睡得安安稳稳的,安静平和的样子真是乖巧得不行。我盯着你看了一会儿,然后想起身走走,活动一下。我来到院子里,发现就在这一夜之间,满院竟然开满了鲜红娇艳的扶桑花,仿若一片红色的花海。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簇团的扶桑花,简直像浓烈的火焰一般,旺盛蓬勃,层层叠叠随风而舞。我的内心在那一刻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脑海里当即涌出一个想法:我要给我的孩子取名作扶桑。”
    “在扶桑涌现之时降生,如火红的扶桑一般向往光明与生机。这就是你,我的孩子,我的扶桑。”
    扶桑还在擦拭眼里不断流出的泪水,母亲一把伸出手将他揽过来,紧紧地拥着他。
    “我爱你,孩子,我永远爱你……”
    扶桑终于无法掩饰,趴在母亲肩头放声嚎啕起来。
    那天的日子,扶桑永生难忘。那天母亲敞开心房对扶桑表达自己的爱,也正是经历了那天,扶桑的内心也有了明确的方向,他不再因为自己的出身而迷茫,也不再为自身存在的意义感到消极颓丧,他就是他,他就是扶桑。
    至少,于他母亲而言,他无可替代。
    “孩子,现在外界世风大乱,邪祟丛生,跟着舅舅生活后,一定要注意安全。但你千万要记住,妖物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是人心。”
    扶桑泪眼朦胧地靠在母亲肩头,听那一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当时还不解其意,现在回味起来,其中却是别有内涵。
    那一夜,扶桑睡得很安稳,他得到母亲袒露心扉的爱与鼓励,内心已经不再彷徨。他以为他的生活就算出现了之前那个小插曲,也无伤大碍。他与母亲之间已经消除了嫌隙,一切即将回归正轨,待到母亲痊愈,他们又能过上平静温馨的生活。那天夜里,扶桑是这么认为的。
    可第二天一早,扶桑却发现自己的念想,断了。
    母亲安然地卧在床上,嘴角尤有笑意。她的胸腔平稳,再无起伏。她平静的样子看上去只是睡着了,仿佛只要待到扶桑的轻唤,便又能睁开双眼,微笑地坐起身子。但无论扶桑怎么呼喊,怎么摇晃她的身躯,她却都再也不能给出回应。
    她已经离开了。
    扶桑绝望地跪倒在母亲床前,紧攥着母亲的手,歇斯底里地哀嚎咆哮,任由舅舅怎么拉扯也不肯松开。直到扶桑没了力气,哭晕过去,舅舅才得以把两人分开。
    母亲的后事是由舅舅料理的。整个过程,扶桑完全浑浑噩噩,整个人像失了魂一般,变得木怔呆滞,沉默不语。他眼里的光,也随着母亲的离世完全暗了下去。
    在母亲的墓前,扶桑哽咽地无法开声。他呆呆地凝视着墓碑,心里却始终无法接受现实。不久前,他的母亲还能笑着与他谈笑,还能伸手抚摸他的头。那时她手上传来的温度那么真切,那么温暖,这会儿,她却已经睡在片冰冷的黄土下面了。
    扶桑摸着墓碑上镌刻的细小的文字,内心悲痛不已,舅舅却不等他过分抒发悲情,只在旁边催促:
    “快点儿,我还要去拉货。”
    扶桑扭头看着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没什么动静。他还是那个舅舅,一直都是一副不流露声色的模样。
    扶桑跟着舅舅离开了他生活的上元县,去到了宣州。期间他还是讷讷的,一直缄默,一直面无神色。今后的日子他就要跟着眼前这个人生活了,他内心其实有些惶恐。
    他不了解他的舅舅,他俩彼此间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同样,他舅舅也不了解他,而且他能感觉到,他舅舅不喜欢他。两人就这样沉默地赶着路,白天行进,夜晚就近选客栈住宿。
    一到夜晚,扶桑躺在陌生旅馆的床上,便深感无力迷茫。他想念他的母亲,想念过去自在畅快的日子,想念母亲和善仁爱的笑意,想念过去生活的一切。他不知道舅舅是做什么营生的,他也不知道舅舅的名字,舅舅的身份,更不知道舅舅此行的目的地在哪,而且舅舅也不会跟自己讲述这些。除去必要的启程时候的一两声唤名,他们之间没有过对话,这样的生活模式,让扶桑深感焦灼。
    这样紧绷的日子,终于在某一天结束了。还是跟往常一样,扶桑与舅舅赶着路,正穿过一片集市,四周热闹纷腾,每个人脸上都笑嘻嘻的,似乎会有好事发生。就在这个时候,舅舅开声搭话了:
    “扶桑?扶桑,我还不知道呢,你姓什么?”
    扶桑怔了一下,小声开口道:
    “林。”
    “噢,姓林啊,林。”
    舅舅仿佛若有所思。
    扶桑看着舅舅的反应,心里突生一种异样之感。在听到舅舅与母亲的对话之前,他一直不认为自己的姓氏有什么奇特之处,可听了那段对话后,扶桑内心开始不解为何母亲不将自己的姓氏改同她姓。
    毕竟,那个父亲,应该再无回归之意。
    也许是母亲内心仍然存有一丝对父亲的乞盼,期望着有朝一日他能再度回归他们这个家庭,期盼着有朝一日他能回来将自己的儿子接走,也许是抱着这个想法,母亲才让扶桑一直保持“林”这个姓氏。
    可事到如今,即便是舅舅提出让自己改姓,他也绝对丝毫无异议。
    正当扶桑准备开口时,舅舅提前出声了:
    “所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保持这个姓氏也挺好的。而且”林扶桑”这名儿比”方扶桑”念起来通顺些,就这样吧。”
    扶桑微微怔愣了,他舅舅竟然知晓自己心中所想何事。但……也罢,舅舅至此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存在,不让自己跟随他家姓氏也不足为奇。于他家而言,自己始终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气氛骤然又沉了下去。两人仍走着,突然在一家客栈前停了下来。舅舅踏进门槛,扶桑快步跟了上去。
    “小二,两间客房。”
    “好嘞,客观楼上请。”
    店小二领着两人往楼上去,舅舅边走边掏腰包,突然间返头对扶桑说:
    “对了,咱们喝水的皮囊袋坏了,扶桑,你能不能帮我去买过一个来?就在这街口转角就有一家卖水囊的铺子,我以前去过的。”
    扶桑顿了一下,点点头。
    “来,给你些银两,我待会儿就在这客栈等你,认得路吧?”
    “认得。”
    “去吧。”
    扶桑接过银两,数目明显多出买一个水囊的钱,他有些不理解,但也没有提出疑问,接过钱便转身出去了。
    来到舅舅口中所说的街口转角,却并未见到卖水囊的店铺,扶桑来来回回看了几遍都未曾寻得。他又拦住几个路人相问,都说没听说过这里有卖水囊的。扶桑沮丧返回客栈,只觉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面对舅舅。第一次被拜托买些东西,还落个空手而归,只怕舅舅会更加嫌弃自己吧。
    回到客栈,扶桑询问店小二舅舅定下的客房是哪件,小二却回道:“你问刚才那位先生?他先说是订两间房,可后来又说不要了,直接走了。至于他往哪个方向走的,这我也没留意——哎,哎,这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小二忙着招呼客人,没空再理会扶桑。听闻刚才那番话,扶桑犹如被一道雷击中,脑子一片懵怔。他直愣愣地往客栈外走去,感觉脑袋里面轻飘飘的。四周都是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街市,陌生的环境,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能去哪?
    舅舅这是……抛弃自己了。
    不给自己改姓的机会,是为了断却自己以后产生倚靠他的想法。
    多给一些银两,不是为了买水囊,而是任由自己去谋生。
    舅舅做出了母亲一直没能做出的决定。
    扶桑低头看着手里握着的银两,鼻子酸得厉害。
    不过,不能哭,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正如此刻,扶桑蹲在巷口,边咬肉饼,边紧绷着脸颊。
    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能哭。
    “妖祟固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人心。”
    母亲的话语再次在扶桑耳边响起。
    “可,我……不怕人心,我,只想活下去。”
    扶桑深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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