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长亭却趁落潮行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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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长亭却趁落潮行
    关西街头肃穆凝重,如此全民严整待发,倒失了旅游的兴致。我不禁又开始思念王城的繁华,江南的水汽氤氲,街道上时而路过的马车发出的悦耳叮当声响,晴空中时卷时舒的游云,塘中方才露出尖尖角的荷花,那一颗颗露珠缓缓滑落,晶莹剔透,直教人想要采摘。
    有时甚至能回想起那龙平客栈的小酒,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气。虽已走远,江南的景象,却从不曾远去。那龙平客栈的小吃也甚是有味:玉楼包子,曹婆婆肉饼,张家乳……样样爽口,余味不绝。而关西却与我等平素所食相去不远,烈酒羊奶烤肉,全不似柳絮飘香的江南。
    似乎,记忆里,水草轻舟上,总有那么一个人。
    明明不愿去想,却依旧忍不住想起。
    酒气迷蒙了双眼,我甩了甩头。暖风中,轻袖薄衫,伏于马上。远处,依稀有江火流萤,明灭不定。这是江南还是关西,我忽然,辨不清了。
    罢了,父主定然会攻昆仑,而我身为大崇官,身为狼牙公主,又怎能有太多的思念。
    只是母亲,若她知晓我与父主将攻打昆仑,她可否接受得了?
    呵,不去想吧,她总归在狼牙也生活了十八年,或许已渐渐接受了狼牙的一点一滴。
    从怀中掏出布帛,随意以树枝挑了一些泥土,便开始绘制关西的地形图。
    远处西北边是大西山脉,为南北走向,近些便有西山,依然是南北走向。若我从大王庭①出发,便首先要翻越大西山与西山,才能达到关西。如此一来,就算到了关西,我们也已耗费许多兵力。而关西兵以逸待劳,地势又甚为险固,我们如此攻去,必然处于劣势。
    我驾马缓行,环顾四周,见关西以北并无高山险阻,唯一有的只是一个黑马关,就在西北的黑马郡②以南。再向东,便是大北山了。看来若要占领关西,须得以北方为突破口。
    午山自关西府开始,将关西切为东西两部分,我如今在午山以东,这午山连绵不断,一直通往王城,并可顺北江而下,简直是势不可当。若我东向取昆仑关,进逼关东,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可……我还是南下罢了。
    他会与我刀刃相见么?呵,也好,到时便看看是我强,还是他狠。
    收好图纸,我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便真的要带兵攻打昆仑了么?
    心中竟然有些释然,有些期待。
    若只是到此一游,或许今生今世,我都无缘再见到他。
    虽然再见是敌,也总算能再见他一见。
    为何要见?我不知,我不明了。只是怀念那一袭白衫掩映之下佻达却深沉的眸子,在七尾月光中,熠熠生辉。
    正在此时,一只白鸽扑闪着翅子落在了我肩头,轻轻鸣叫着。
    小鸽子?我怜爱的将它捧起,却忽而发现它足上缠着一张纸条。
    是给我的么?
    心带疑惑,我却仍是取下,拆开。
    竟是熟悉的字迹。
    “公主,大狼主希望你能速返王庭,图纸已有人代为绘好,你只消带回王城的地图便可。”
    又是她?!
    她是谁?那日她是潜伏在昆阳宫中等着我,还是早已混入宫内?
    看来是父主派她来刺探昆仑国情况的了?原来父主果真早就觊觎昆仑国了,打下康国与陵国,不过是铺路石罢了。
    而我,便是奠定这铺路石的人。
    此次又要打仗了,但这一次,是大仗。
    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在我心内缓缓漾开。昆仑这样的大国,莫说是我父主,哪怕是我,都会手痒。若能战胜昆仑国,我们狼牙便所向无敌了。
    出来不过两个月余,便又要回到狼牙,回到父主身边。思及此,我似也有些思念我们的烈酒、鹿肉与菜羹了。只是这金光流离的大国,比起我们游牧民族,确是要气派的多。我们若能灭昆仑,一统东方,便可座上万方朝贡的宝座了。
    驭着马,一路向西,我终是踏上了回狼牙的路途。
    在昆仑的这短短两个月中,我游历了峰岭峭拔的关西,也游历了山水清潦的江南,领略了沿途风情;纵然还有其他未去地方,也不遗憾了,至少,在我的铁蹄踏上昆仑的版图之前,我曾来此走过一遭。
    从来,我便喜爱战马上挥剑拈弓的感觉,马蹄跃起的那一刻,我的心,随之嘶鸣。
    那是我的骄傲,是我金光闪耀的战绩。
    总有一天,我要让昆仑臣服在我的脚下。
    是夜风,是长亭,是落潮岸边的箫声,是远处楼阁的歌舞。
    轻雾迷蒙中,我不曾回头,只渐行渐远。
    若有什么值得留恋的,那便是我在这里结识的一些人。
    残月依然挂在空中,伴着新升起的日头,光芒虽黯,却兀自坚定的照耀着。
    循着这一缕光线,马蹄留下的印记缓缓向西,镌刻下一路两排弯曲的回忆。
    大漠的暖风轻撩起我鬓边的长发,黄沙轻舞,白骝欢快的扬起了前蹄。
    看,那是毡帐,那是穹庐。
    狼山③绵亘不绝,似一个亲人,带着深沉的思念,迎接远人。
    我——回来了。
    父主远远的出帐相迎,我下马,笑道:“父主。”
    父主执起我的手,点了点头:“我的女儿,出去一趟,长大了啊。怎么样,可有什么见闻与父主分享?”
    听闻他这么问,我却一时哑然。
    经历自然是多,但教我从何说起?莫非要我说出我与昆仑皇帝见过了?莫非要我说——我知晓了母亲是昆仑公主?
    “怎么?不高兴?”许是见我不语,父主探下头来看我。
    “不,女儿很高兴。”我连忙收起思绪,笑笑,“女儿此次去昆仑,发现昆仑正处于内乱之中,关西王欲争夺王位,正伺机发动兵变。”
    “哦?”父主笑呵呵的颔首,“我的裳儿是愈来愈似为父的个性了,不过是去旅游一趟,也探得如此重要的消息回来。那么,你倒说说,你对此可有看法?”
    我牵着马,缓缓向前,边思索边道:“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攻昆仑的时机,或可一举成功。”
    “好!”父主重重拍掌,“裳儿说到我的心坎儿里去了。我已派人到昆仑偷绘地图回来,到时与你的地图一并用了,你可来与我等分析分析,如何攻打昆仑。”
    “是。”我遵从的低下了头。
    父主拍了拍我的肩:“若你真的攻下了昆仑,父主百年之后,这王位,便是你的了。”
    什么?!父主竟在此刻允诺将王位传于我?
    我错愕的看着他,他却笑意盈盈:“怎么,不喜欢?”
    我——忽然迷茫了。
    天下间似乎不应该有人不喜欢王位,可为何,我心中只滋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来。不错,我酷爱沙场,我天生便喜好纵马勒缰、驰骋与战场之中,与敌人厮杀的感觉。剑气环绕之时,军旗飞扬之时,鏖战矢雨之时,此等畅快淋漓的感受,不可言喻。可,我并非一个愿被束缚的人。行走天下间,便是我的愿望。打下所有疆土,任我逍遥,该是何等令人心醉神怡的事情!
    若座上王位,哪还会有一杯酒一匹马,歌月徘徊的夜晚?
    就在这一瞬,我似乎能明白自远的感受了。
    王位不过是个枷锁而已,天下之大,我只愿挨个游遍。
    如此想着,我唯有讪笑道:“多谢父主,但女儿尚且年幼……”
    “什么年幼不年幼!”父主打断我道,“我说你行,你便行!”
    呵,父主一向如此,自己认定了的事情,任谁反对也是无用。我只有淡淡一笑,不再多语。
    在父主为我接风洗尘之后,我回到了寝帐内。
    母亲立在帐中,似正在等我回来。
    “裳儿!”她见到我,眸中欣喜漫溢,快步走来拉住我的手,“你回来了!可都吃的好,睡的好,可有人欺负你?”
    母亲便是母亲,只关心儿是否健康。
    我心中一暖,轻轻靠在母亲肩头:“母亲,孩儿很好。昆仑真的很大,很好玩。”
    不料,说到“昆仑”二字时,母亲的肩头却微微一颤。我虽有所觉,却并未表现出来。果然,母亲对昆仑的情感始终未减。
    片刻,母亲笑了一笑,摩挲着我的长发:“裳儿,你喜欢昆仑么?”
    “我……”我想起在昆仑时的桩桩件件,竟不知如何回答。喜欢么?似乎是喜欢的,可为何夹杂在其间的,总有一丝莫名的情绪,淡而绵长。
    “怎么?你不喜欢昆仑?”母亲轻问。
    “不是不是。”我急忙道,“我喜欢,很喜欢。”
    母亲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只拉我到床上,细细缓缓的上下看我,满眼疼惜:“我的裳儿瘦了,这两个月没吃什么好的吧?”
    “哪能呢。”我笑,“昆仑国的小吃可多了!”随后我便如数家珍,一个个菜名报给母亲听。
    母亲听得亮眼泛光,频频点头道:“是啊,都是好吃的呢,都好吃。”
    看见母亲眼神中浓浓的怀想,便知她曾经也对这些小吃很熟悉。十八年前的国,十八年前的家。她一定常在王城的柳叶下缓步看王城的景致,她一定常在宫中品味各种小食,她一定常在池中戏水,看散陈的长发又长了一些。忽然间,我明白了母亲为何如此不愿我去昆仑了。她深知我的脾性,若我去了昆仑,必然起念要打,但那是母亲的家!
    我——又该如何做才对?
    然而我生在狼牙,长在狼牙,体内也流淌着狼牙的热血,我无法抑制征战沙场的欲念。
    罢了,天明,见过父主再说吧。
    翌日,父主果然召了我与行鲁哥哥到前帐议事。原来那个绘图的人便是行鲁哥哥的麾下的兵。行鲁哥哥见了我,郑重行礼道:“公主!”
    我扶起他,笑道:“在这里就不必多礼了吧。”儿时的玩伴,此刻却要这般生分么?
    父主却也笑了:“这礼数还是要遵守的,毕竟裳儿你也是大崇官嘛。”
    “呵,是。”我点了点头。
    “行鲁,”父主看着他,坐了下来,缓缓道,“你——对打昆仑可有什么看法?”
    “回大狼主,有的。”他连忙展开图纸,边指边道,“我们如今靠近西域,可直接出兵击溃西域,翻过大西山、西山,破西关,進入关西,顺数条江河而下,直取王城。”
    父主闻言,微微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没了?”
    行鲁哥哥想了想,又道:“哦,还有,我们可从南边攻去,取昆仑国西南的属地④,跨海北上,在江南西南沿海登陆,取南关,進入江南腹地。随后便可攻占王城。”
    父主沉默片刻,不置可否的轻笑一声,看向我道:“裳儿,你可有其他见解?”
    行鲁哥哥的计划,乃是下下策,等我们到了昆仑国,已成穷弩之末,还打什么仗?他却全然不会动动脑筋么?此刻,好胜心已压过一切。我不记得昆仑国的山水缠绵,不记得母亲眼中浓浓的思念之情,不记得自远,不记得月儿,只被一颗熊熊燃起的心驱使着。
    我点了点头,侃侃而谈:“行鲁哥哥说的方法,固然可到达昆仑境内,但若要取胜,却是千难万难。先说西域一线。我们若要击溃西域,首先要翻过大西山,这本就是一个险阻,继而要在西域与西域诸部缠斗,随后又要击破西关,翻过西山——昆仑国战力最强的关西部队在这里重兵把守。我去与关西王交涉过,却不成功。这个关西王,绝不会给我们让道。而在遇见这支强悍部队之前,我方已经在西域有所消耗,因此关西兵面对着的,便不会是毫发无损、兵锋正锐的我方军队。由于我们没有其余方向能够进攻,昆仑国可以举倾国之兵在关西与我们决战。这种决战的胜利只会倾向于昆仑一方。”
    说到此,我见父主深深点头,眸内满是赞许之色,我暗自欣慰,继续往下说:“再说南路。从海路进江南最近的路线是由西南地区昆仑国的属地东服半岛出发,也即是我们必须先拿下昆仑国的西南属地。而西南属地民族众多、部落混杂,又有昆仑国的一些征夷将军把守,要拿下是不容易的。情况不好的话,我们很可能在这里陷入与西南诸部无休止的耗战中——西南诸部的游击战一向出名。情况若好些,即便劳师远征能够最终登陆江南,还要面临巨大的问题:从江南北上至王城,要翻越两座大山、两条大江,至天城,更要翻越六座大山、六条大河!我们如何还有剩余的兵力去抗击昆仑军队?”
    “哈哈哈哈!”父主大笑起来,“说得好啊,裳儿!”他站起身,重重的拍了一拍我的肩,一双刻满沧桑的眼中尽是肯定。
    行鲁哥哥笑道:“还是公主英明!”
    父主呵呵笑道:“那么,裳儿,你来说说,要如何攻打昆仑国呢?”
    呵,这有何难!我理了理思路,深吸一口气,便有条不紊的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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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王庭:狼牙国首都。
    ②黑马关、黑马郡:位于西北。详见地图与态势介绍。
    ③狼山:狼牙国内的一条主要山脉。详见地图。
    ④昆仑国西南的属地:即征夷将军辖地。详见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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