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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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太急功近利了吧,天神国的摄政王?”莘氐冷笑着,眼里泛过的白光让采儿觉得骤然间寒意四起。
“你把安风哀藏了这么多年,你利用了他这么多年,还有你害死的那些人,做过的那些事,你以为我完全不知道吗?我只是不愿意管,因为雪姬,我不想再出密谷一步了。”
“可是,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所有的错位,都从你那里开始。”他颤颤巍巍地向着断婴走去,用手杖抵住他的胸口。
“那个时候,我派你去找雪姬,你回来告诉我,她已经离开了,是吗?”他提高了声音。
“哈哈哈……”断婴突然大笑起来,“原来师兄还被困在那件事里出不来啊?哈哈,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好好想过这件事吗?”
“你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吧?在我看到她的那刻,我就知道我爱上她了。所以我告诉她,你不会回来了。看到她眼里破碎的泪水,我真的很难过。但是,这样,她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了。后来,我发觉她离开了,为了她,我收养了安风哀,即使我很讨厌这孩子。不过好在他真的很听话,不然,他也不会有现在的身份。”
“你……”莘氐的手一转,断婴颤抖地愈发厉害了。
“师父,您要做什么?”
“你来了。”莘氐看了采儿一眼,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巨大的火焰。“你不是一直要报仇吗?这是一个机会。”
“师父,我……”
“怎么?你可怜他了?”
“不是,只是……安风哀,是我害的。”
莘氐的眼神瞬间流动,但是马上又恢复过来。“我知道,但是这是意外,你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您怎么知道?”
“从你离开密谷的那刻,我就没有停止过占卜。虽然我很想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因为雪姬的离开,我已经发誓不再踏出密谷了。直到我占出安风哀的死亡,占出一直被断婴遮蔽的事实。我才了解,这些年来安风哀一直都只是他的工具,直到他死的那刻,所有的咒语都解除了,我才知道。所以,我不能不来了。”
“对不起,师父。”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所有的意外,都是断婴的过错。是他,害了我们所有的人。”
“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难道断婴能倒回时间,能改变一切吗?”
“可是,难道你不会觉得难过吗?当你想起你爹爹,想起断狸,想起安风哀的时候,你没有撕心裂肺的感觉,没有想要把断婴碎尸的冲动吗?”
采儿轻晃了一下身体,疼痛感像水一样,溢满了全身。
她低下头,看着仍旧黑色的玄武岩,好像无论沧桑的变幻,它都不会变一样。
“是的,我是很难过,每个夜晚闭上眼睛,下一秒就是他们身影晃动的梦魇,怎么样也摆脱不了。”长发遮挡住她的脸,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但是千万年之后,什么都会被埋葬,所有的疼痛,所有的伤,所有的记恨,所有的爱,都不会被记得的。如果有一天在云的彼岸还能见面的话,我想他们应该想看到我的笑脸。我一点也不可怜他,一点也不。但是被仇恨这样纠缠,我很痛苦,我没有办法微笑,给他们看。”
莘氐的手开始晃动,然后一声闷响,抵住断婴的手杖掉在了地上。
他跌坐到地上,黯然泪下。
“我的王位,我的天下。”像是瞬间衰老了容颜,断婴凄厉地叫喊着。
采儿没有管他,只是转身走出了议政厅。
她骑着奥拉向大门走去,所有的咒语都已经消散,整个王宫现在只是一座无人把守的空城。
前方有白光,耀眼而迷蒙。
有疾风,带着怒吼如同冲锋的勇士。
有浓雾,像是终年不散的雾气,混杂着隐约的香味。
然后白光突然变得比日照还要强烈,而日照突然变得比暗夜还要模糊。
所有四散的风在一瞬间偃旗息鼓。
所有浓密的雾像是怕见光的魂顷刻灰飞烟灭。
剩下的,只有白光,白光。
和腻人致死的香气。
孩子,你成功了。
熟悉的声音,不愿忆起的声音。
“你还是出现了。”她看着白光中央的爱尔斯神,流光泻金的长发,无与伦比的耀眼。
你知道我会出现?
“我不知道,也不希望再见到你。如果说断婴是一切过错的起点,那么你就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你这样说,我很难过。
“难过?你是众人顶礼膜拜的神,你会难过吗?你知道什么是难过吗?”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你只是利用命运之神的力量在玩弄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凡人,然后,看到我们自相残杀,遍体鳞伤的样子,你觉得很有意思吧?”
“我们都无法永恒,只有神才是永恒的。所以神是没有时间的,像那样漫长的浩瀚的感觉,只有你们这样的神才能去体会。度过了那么久没有生命意义的时间,你应该觉得很空虚,很无聊吧?”
孩子,听我说完全部的事,你再抱怨吧。
“我知道你是来告诉我那个全部的,可是现在什么全部都对我没有意义了。”
是吗?可是你知道你手上的六芒星代表什么吗?
她想起了索尼归的话,“你的这颗星也应该是天神所打下的。”
“莫非是你?”
没错,是我。
爱尔斯神伸出手,白皙且纤长。
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香气暗涌。
银色的精灵在舞蹈歌唱。
一根被掐断的金色长发,一群跳动的银色精灵,翕动的嘴唇,氤氲的白雾中晃动着的身影……
“这是……”采儿看着夜夜出现的梦境此刻正清晰地漂浮在半空中,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看到弥漫的白雾突然变成了暗红色,中间出现了一个阴影。
当雾气散尽的时候,采儿看清了,那是一个婴儿,左手臂上有着暗红色的六芒星。
这便是你,我用一个头发和一只银精灵所造。
“你说什么?”她下意识地扶住奥拉。独角兽发出一声略带不满的低鸣。
我只是一个不成功的神。
爱尔斯神的声音突然像是溢满水一样,采儿听得出那里面饱含了很多不应该是神所具有的感情,丰富而激越。
其实天神国早就是一个被众神抛弃的国度了。那场大火,你应该听说过。其实那就是天神们离开前对天神国的惩罚。天神从来都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庇护那些对他们虔诚的人。所以,当众神发现天神国的人开始假装虔诚,自以为是的时候,他们选择了毁灭这个国度。但是我不忍心,不忍心看着这个我们一手建立起的国度被颠覆。所以我出手阻拦了他们。虽然天神国最后没有被颠覆,却也承受了灭顶之灾。那场火烧死了所有的王室成员,让整个国家没有了王。他们还设下了一块神禁墙,那个神禁是,让天神国的子民世代都被黑暗的巫师统治,永远也没有国王。繁盛的天神国从此走向衰落。
之后天神们就决定离开天神国,远渡西方,寻找新的信仰者。但是我没有离开。于是众神就把我的神力禁锢在神庙里,以防止我打破那个神禁。看着仍旧虔诚的信徒源源不断地来到我的神庙前,他们无法进入,只能在大殿门口向我诉说着他们的不幸。我真的很难过,作为他们的命运之神而无法庇佑他们。
而打破神禁的唯一办法就是神亲自去解除它。我不能离开神殿,最后只好用了这个办法造出了你。这样,你也算是有了神的血脉,再加上神剑的力量,应该就能破除那个神禁了。
“那么,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全部意义,就只有解除那个神禁了?”采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自己所有的生命,其实都是虚无的吗?
虽然那确实是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但是我却不希望那只是你的唯一使命。毕竟,你也是我的子民,而且是由我亲手造出的,我不愿意把你当工具来利用。所以,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让你按着自己的想法去选择。不过,我确实一直在诱导着你。
“是你在诱导我?”
是的。从册封大殿的时候,到后来神庙门前的狼,甚至在你去了安风雪域以后,我也为你召唤了雪妍,让你好顺利进入雪域。我承认我确实联合了断婴,也用他的欲望欺骗了他。但是,为了更多的子民,我不得不这么做。
“如果我的使命就是如此的话,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要绕这么远?”
如果我当初直接就让你去做所有的事,你有力量和勇气去完成吗?或者你还没有任何行动就已经被断婴所杀了。况且我只是被禁锢了神力的神,有的时候断婴的能力甚至在我之上。只有在晨昏时分,借着朝阳升起的巨大能量,我才能超越他。如果不这样帮助你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办法成功。
而且我也说过了,如果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让你去做的话,你在人世间的存在也就如同空气一样无意义了。只有让你去经历,去选择,你才不会后悔,才真正算是人啊!
“可是那样就要牺牲爹爹,牺牲断狸,牺牲安风哀吗?那样的神是不是太残忍了?”
残忍?神本来就是没有感情的。他们只庇护那些信仰他们的人。而我,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神。因为我有太多的感情,包括你所说的残忍。
采儿看着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神圣,没有了从容,只是一种常在人类的脸上浮现的感伤,幽深得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我只是……”
这不是你的错。我本来就是一个不合格的神,从前是,现在还是。
她抬起头看着采儿,金色的瞳仁里淌过一波又一波哀伤的乐章。
其实我曾经是雪神,犯下了无可弥补的错误。众神觉得我是神界的失败,便将我改造,最终成为命运之神爱尔斯。
“那么雪魅他们都是……”
他们都是我的后代。我看着他们与人类连年征战,却没有办法庇佑他们。所以我让他们全部迁徙到了天神国以为的极北之地,用洇珈丛林将他们隔开,并在那里种下五彩草来化解他们的怨念。
对不起,即使我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但是你却逃不出既定的命途。不过,看到你刚才放过了断婴,看来你在尘世里学会了很多。
“我只是明白这个世界不会记住任何事,包括仇恨。”
“没有永垂不朽,没有千古万古,那些对于人类都是奢侈的。世界这么大,时间这么大,我不想却也无可奈何地坐以待毙,一直一直消耗着光阴。我以为我是朝着心的方向走,去实现我要做的一切。可是,我像是进了一片怎么也走不出的迷宫。手里握着的东西像是流水一样,唏哩哗啦地落满一地,然后被阳光彻底带走,只留下一滩难看的水渍。我就那样凝视着它们,回望着它们。然后突然发现自己所能握住的,就只有那滩水渍。于是我就把它们拓在我心里,这样就永远不会离弃它们了。”
“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了。”
你不想跟我走吗?也许你能成为永恒的神。
“可是神要守住的寂寞要比人多得多。我宁可拥有现在这样的人生,不管怎样,都是华丽的。”
她离开了王城,向着太阳落下的地方走去。
一片五彩的光芒里,爹爹,安风哀和小狸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灿烂而纯澈。
以后,白昼黑夜,光阴荏苒,不离不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