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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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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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突然开始飘雪,重重叠叠,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朵朵白色子午莲。
采儿坐在地牢底,看着从天窗飘进来的雪。那些雪一片片滑过她的脸颊,和着泪往下流。
她觉得难过,不是为断婴以她杀害断狸的罪名把她关进天牢,而是为小狸难过。
他那么深爱的父亲,即使那样对他他却到死他也依旧爱着的父亲,在他死后,只是又一次利用了他。
她知道,这些罪名全部是借口。就像布玢一样,她们都只是替罪羊。
断婴把她关进天牢,一切,都成为他的掌控。
好像又回到了起点。只是她不明白,那么爹爹呢,布玢呢,断狸呢?那些曾经存在的人,那些发生过的事呢?
好多个夜晚,当她在梦里见到小狸时,只能虚无地伸手向前,却什么也触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唯一的记忆只停留在他死的那天夜里,刺眼的血红染在了他白得近乎纯的袍子上。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礼服,血红的如同他白袍上的鲜血。
果然是通往死亡的路。
闭上眼睛,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听见天上过往亡灵的梵唱。他们移着轻盈翩然的脚步,好像云的那端是华美的仙境。
那些仇恨仿佛在一瞬间被冲得支离破碎。
她突然不惧怕死亡,爹爹,小狸,我们马上就要见面了。守着的仇恨又有什么用呢?她不会那么痛苦了。
只是,眼前又晃过一片银白色的光。
微风中,飘散开来的长发和翻动着的长袍被模糊的银色柔光所笼罩着。他的眼里飘满了芦花,像他的长袍一样不断在她脑海中翻动着。
她把头埋得更深一些了。
“采儿。”他的声音从上方扩散开来,带着冰的气息,却一点一点温暖了她。
是你么?
她不敢抬头,只感到聚拢了冰的气息的温暖在一点点向她靠拢。
不要再靠近了。
她真的害怕,如果不这么飞去云的那端,她又要怎样去面对。
为了爹爹继续复仇吗?
那么小狸呢?
“采儿,别那么恨了,很累的。像以前那样,好不好?”
他的声音恍然又在她耳边游荡,如游丝般缠绕。
她现在只想这么蹲着,就什么也不用面对,什么也不用选了。
让别人去选吧。有个声音在说。
可是,如果让他来选,他会怎么做?
她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感觉脸被什么东西弄得生疼。
她想睁开眼,却觉得有什么阻力让她无法抗衡。然而她还是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只是下一秒,她便差点失去平衡坠下去。
一只手及时抱住了她,她稳了稳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万米高空上。
天空依旧在飘雪,纷纷扬扬。周围刮着猎猎的风,擦过她的脸,带起一丝疼痛。一片又一片的云朵,大大小小地铺平了溟濛的天空,没有尽头。
这是通往云的那端吗?
“你醒了?”带着冰的气息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转头,看见安风哀那张溢满笑容的脸,还有他眼里纷扬的芦花,像周围飘荡的雪一样让人安心。他驾驭着独角兽,缓缓向前飞去。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却真实到让她有些害怕。
“你怎么在这里?”她沙哑的声音有些空洞。
“从那天在神庙前我抱起你的那刻,我就已经选择了面对着你。我们离开天神国吧,让奥拉来选择我们的去向。”
“那么,你要背对他吗?”
没有回答。
安风哀的思绪有些迷乱,但是义父的话却清晰得在他耳边回荡。
从采儿被关进地牢的那刻起,他便一直跪在议政厅的黑色大门前。日落月升,再到月没日出,黑色大门开开合合,他没有改变过姿势。他没有断狸那种不羁去做那样决断的事情,也深知义父的个性不会因为自己去求情而放了公主。他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在这里忏悔,代替她对义父忏悔,也是对她的忏悔。他知道,这所发生的一切,他也有错,尽管他只是个帮凶。
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清澈的阳光投上那扇缓缓开启的黑色大门。义父缓缓从里面走出来,这几天里他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他对安风哀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带公主离开吧。只要你们离开这里,我保证,不会再追究她什么。但前提是,让奥拉来为你们选择方向。我会在全国发出布告,说公主是因疾病而逝,不会有人敢怀疑的。”
独角兽发出尖锐的鸣叫声,缓缓飞过天际,瞬间就湮没在一片白的茫茫风雪中。
断婴站在议政厅门口看着天空渐渐消失的白点,露出诡异而神秘的笑容。
“安风哀,也许你的选择是错的。”过了许久,久到纷扬的雪早已消逝,久到他们又看见了陆地,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可是,我没有办法。”
这句回答让她感到不由自主地心疼。她清楚地知道他的不舍。那个曾经是他的全部信仰的天,现在却被生生劈成两半。一半是她,一半是断婴。永远不可能合拢。
她感觉得到,他就在身旁,不能走近,也不会走远。
奥拉终于停在了地面上,他们从独角兽身上下来。脚再次踩在踏实的土地上时,采儿就决定继续她的选择。
阴寒无边的黑暗中,黑色的曼陀罗带着诡异的气息径自攀爬,慢慢结苞。
眼前晃过小狸干净明澈的微笑,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他们好像站在一片密林的入口,背后是一片金色的麦田,在阳光下明闪闪的。而眼前,却是一片冥暗,只能看见在近旁的几棵直指苍穹的参天大树。
“这里是……?”
“幽秘密谷。”安风哀伸出手轻轻一点,空中出现了一个小太阳,前面的路略微清晰了点。
采儿有些恍惚,熟悉的动作,熟悉的感觉,只是时间和地点不对,其实早就不一样了。
“可是,奥拉怎么会带我们来这里?”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毕竟……”
“安风哀,等等。”
他停下来,转身看着采儿。
她盯着她的眼睛,那曾经让她觉得是庇护所眼睛还是如同当时一样。
“我不想逃避,我想回天神国。断狸是我害的,你带我回去吧。”
他还保持着那个转身的姿势,牵着她的手却紧了紧。
“你真的那么想回去吗?”他一字一顿地问。
“是的。”
她看到他眼神里蔓延开来的哀伤,心里抽动了一下。
一群飞鸟略过渐渐灰暗的天空,发出凄凉的叫声。
采儿闭上眼睛,感觉手被慢慢松开。
“好吧。我会送你回去的。只是现在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况且——”他转头看向远处的黑暗,“这里也是断狸修炼过的地方。”
采儿突然记起,那个黑暗的夜晚,站在摄政厅带着惊讶眼神的少年,还有他在风中翻飞的泛着白光的长袍。
“这是我儿子,他刚从幽秘密谷回来。”
所有的记忆好像都在昨天,可是那个会微笑,会带她出宫,会陪她玩,会为了保护自己爱的人而不惜一切的小狸已经不在了。
是真的不在了。
过了好久,她才回答:“好。”
“奥拉怎么办?”采儿看来一眼旁边低垂着头等待指令的独角兽。
“她会等待她的主人的,独角兽是灵兽。”
安风哀重新牵起她的手,只是有些生硬。
他带着她像风一样在丛林间奔跑。
周围是奇形怪状的千年古树。然而他们谁也无法看清,这些树木只是一晃就成为模糊的黑色影像。
他们一直顺着坡路向下,直到眼前略微有了些光亮,不过不是阳光而是流水般的月光。
面前出现了一条河。这条平静流淌的河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条黄色的缎带。
空气仿佛微微晃动了一下,荡出一层浅浅的涟漪。
安风哀猛然停下,左手撑开防护结界,牵着采儿的右手下意识地把她拉到身后。
“安……”
没有等她说完,面前就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巫师,纯白的长袍一直垂到地面。
“师父已经等两位很久了。”他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他们的。
“你师父怎么知道?”安风哀挑了挑眉毛,右手却已做好准备。
“二位跟我来便知道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安风哀的防备,只是懒懒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向前走。
安风哀还想说什么,却感觉右手被捏得死死的。他回头,看见采儿在对他摇头。
“现在都在这里了还能怎么办?况且是你说要进来看看的。毕竟是断狸的师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他轻笑了一声,就牵着采儿跟了上去。
河边突然多了一条船,却不见那巫师的影子。
“你不觉得这巫师很奇怪吗?”采儿紧跟着安风哀跳进船内。
“这不过是最普通的巫术罢了。”他指了指船说道,“我们现在不是在他的里面吗?对吗,巫师朋友?”
船体倏然晃动了一下,接着发出一种闷闷的声音,“你果然不是普通人。连这样高深的巫术都看得出。”
“这船……是那个巫师?”采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安风哀。
“是的,确切的说,刚才那个巫师也只是一个幻影。不知道断狸的师父要怎样迎接我们。”安风哀冷冷地说着,随即敲了敲船舷,“既然这样,那就快带我们去见你师父吧。”
刚刚还平静如水的河面瞬间就变得急流滚滚。船像是离弦的箭一般顺着水流飞快地向下移动。
两岸晃过一些树影,以及迅速聚拢又消散的岚烟,。耳边交错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和水被划开的哗哗声。
直到周围的景致逐渐变得明朗,月光慢慢隐去,明晃晃的太阳又悬挂在天空,采儿看到了河的尽头。那里耸立着一座恢宏的门。它的颜色白到了近乎纯的地步,让她不禁想起了小狸白得泛光的长袍。
他们上了岸,又一次毫无征兆出现的巫师只是站在门口说了句“稍等”就消失不见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采儿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
门竟然开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与外面的明亮的世界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刚要跨进去,安风哀却把她拉住了。他走到采儿前面,撑开防护结界,然后转身对她说:“跟着我进来。”
就在他们进去的一瞬间,身后的门便轰然关闭。
安风哀警觉地看向一片漆黑的四周,凭着雪魅的直觉,他知道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的生物。
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慢慢地慢慢地向他们靠近。
安风哀轻轻举起左手在空中一握,召唤出那把闪着银光的长剑。喘息声越来越浓重,他松开采儿的手,在她周围画了一个圈。
“呆在这里,不要怕。”然后向前走去。
安风哀突然伸出左手,张开五指。巨大的太阳球便照破了整个空间。十步之外,一只睚眦正匍匐在地上,怒目而视。仿佛被瞬间的光亮所刺激,它一下扑向了安风哀。
安风哀轻盈地跳到一边,躲开了它的攻击。他挥着银剑向睚眦刺去,那些柔软的银光像在一瞬变成锋利的碎片直逼睚眦。可是银光没有接触到它,就被一缕白色丝线打断了。
“可别伤了我的宠物。”空中回荡着明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