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福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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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
“他喝了一大口酒,伴着呼出的酒气,脸上显得有些狰狞。“十年了,”他抬头望向我,“我们终于活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样子,对不对?”
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兴不起一丝反驳他的念头……”
《林氏记于小女十岁寿日》
大雪,深山。
一条直通山顶的阶梯早已被积雪深埋,换成普通人只怕难以应付当下的湿滑,却拦不住一对男女在风雪中拾阶而上。
两人衣着单薄,在这刺骨寒天里却行若无事,风雪刮至二人身前时却仿佛撞上了一道无形气墙,诡异的四散纷飞。
“师兄!”
女子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娇腻。
“嗯?”
男子回应一句,并未停下前进的脚步。
“不能明天再上山吗?你明明只差一天,就神功大成了,到时候我们双剑合璧的威力至少增长了三成,遇到那魔头……”
“师妹,”男子停下脚步,声音里隐带怒意,“你我都清楚,十年来这个魔头踪影全无,只在上个月,本门付出了三个执事长老的性命,和近一半的田产,才换来了这个极为珍贵的线索。
若是因我个人原因耽搁了一天,再次失去这个魔头的踪迹,我岂不是成了本门的罪人?”
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严厉,男子的步伐缓慢了许多,语气也柔和下来,“你我可是双剑合璧,破了长老院的陷仙大阵,才得到了下山的资格,临行前掌门坦言,即便是他本人加上执功长老,也无法在一盏热茶的时间里破阵,我二人双剑合璧的威力,在当前武林可排在前三之列。”
“而那魔头,五年前和少林悟能在剑阁栈道上生死一战,被百晓生推崇为天下第二。但他年事已高,五年来功力必有消退,所以,此一战胜负当在五五之数。我若是神功大成,当然会多几分胜算,但前提是不要让这个恶魔再从我们手中逃脱才是。”
“那么,师兄,本门如此费尽周章,真的只是为辛师叔,杜师娘报仇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这句话,男子身形一滞,缓缓转过头来,“师妹,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师兄,你自幼而孤,是本门长辈把你拉扯大,我当然知道你一心为了门派,纵是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女子上前轻轻牵住他的手,“你现在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可不能眼睁睁看你送死。”
“师妹,”男子任由自己手掌落入一团温玉,“为什么一下山,你就变了?在山上你可是从来不会这么说话的。”
“在山上么?”女子径直向前走去,没有回答男子的问话,眼中却略有迷离,
“好大的雪啊,”她的声音低沉下来,“我七岁那年,爹爹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漫天风雪,就在那个晚上,掌门人收我做了义女。”
“所有人都以为掌门和我爹爹义结金兰,收我为义女必定是百般呵护,千般疼爱,其实呢?”她的声音充满了幽怨,“掌门在乎的只是他自己的名声而已,从小到大,我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表现出众,轻功,剑法,内功心法,每一项都要高出同龄人许多,他才满意,稍有懈怠,便是严厉的责罚,若不是我的确在武学上有些天赋,只怕活不到今天就被折磨死了。”
“掌门待弟子一向严苛,师妹你恐怕是误会了。”
“误会?你倒是说说看,有哪个长老会把女儿下嫁给一无身世,二无财物的弟子做老婆?又有哪个长老舍得派自己女儿去做那九死一生的任务?说到底他不过还是想坐稳掌门的位置罢了。”
“如果他真是一心为了门派,”女子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又怎么会把本门禁忌「香脂瓶」的秘密透露给我呢?”
“师妹!”男子急急一把拉住女子手腕,“「香脂瓶」乃是本门的大秘密,未经长老会通传,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必被处死。我也只是下山前才有幸被长老会面授机宜,并被警告不得泄露给任何人,就算你我,你我……”
“就算你我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也是不行的,是吗?”女子俏脸微红,眼中流过一缕温柔。
“放心吧,师兄,我晓得秘密这件事,只有知会你一个人知道。不过,掌门坦诚这「香脂瓶」的秘密,他和长老会各有信息来源,所以掌门知道的,长老会未必知道,反之亦然。我有个建议,你我二人双剑合璧,心意相通是关键,不若我们把「香脂瓶」的信息互通有无,如何?”
“那也好,我先来,「香脂瓶」是一个物件。”
“「香脂瓶」并非武功秘籍。”
“「香脂瓶」并非灵丹妙药。”
“「香脂瓶」天下有无数个,我们需要的只是魔头身上的那个。”
“相传得到「香脂瓶」便会赢得武林的半壁江山。但我始终想不明白这是如何做到的。”
“我也不太清楚「香脂瓶」的真正秘密,不过有确切的消息是和官府有些关系。”
“师妹,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
“嗯,师兄,我也没有更多的消息了。”
二人相视一笑,继续拾阶而上。
“师兄,还有个问题,师门里绝技功法无数,为什么师门坚信双剑合璧才是克制魔头的唯一方法?”
“嗯,这个问题,我也曾向长老会请教过,那魔头的「断魂剑」乃是邪派武功,修炼之人无情无义,用的是天大地大,唯我独尊的心法,本门的「慈悲刀」虽然可化去「断魂剑」上的戾气,却只能自保,无法降魔。而你我二人双剑合璧,在于情意绵绵不绝,以”有情”克”无情”,从心法上讲恰好是那魔头的克星……”
“可是,师兄,那辛师叔,杜师娘同样也是双剑合璧,不也惨死在「断魂剑」下?据通报消息的师弟说,那魔头在交手过程中游刃有余,直至胜负分出的那一刻也剑未出鞘。”
“师妹,辛师叔,杜师娘虽是本门楚翘,但比起你我二人至少还有三成的差距,另外,那魔头向来只有遇到实力相当的劲敌才会拔剑出鞘,但武林中所有见过出鞘后的「断魂剑」的人都死了,没人知道那魔头用的什么招数。”
“难道连少林神僧悟能也不能身免?”
“少林终究是名门大派,悟能的尸身在决斗当晚便被少林门人收置,据传悟能所受致命一击在腹部,乃是利刃所致,而悟能的金刚不坏神功已经练到十成功力,能在他的腹部刺出一个致命的伤口,由此可推「断魂剑」一旦出鞘,必定是至刚至猛的招数。”
“既然至刚至猛,必然相当消耗内力,我想那魔头拔剑后一定会争取速战速,到时候我们暂避其樱,或许可在百招内分出胜负。”
“是啊,师妹,只要我们能接下他拔剑出鞘后的三招,还是有很大获胜的希望。”
男子忽然正色停步,“师妹,这次下山,长老会安排众多弟子打探消息,避开盗匪,预定客栈,我们两个毫无江湖经验之人,能在三天三夜里毫发无伤的迅速赶到这里,不知耗费了多少师兄弟的心力,所以,这一仗,哪怕是和那魔头同归于尽,我也必须赢!”
女子不由攥紧了男子的手掌,“师兄,你若战死,我绝不独活!”
石阶尽头处,本应直通无漏寺的小路被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阻断,他双脚不丁不八,身躯渊庭岳持,怀抱一柄黝黑的剑鞘。不细看,这老者如同一块顽石立于路中间,和山脉混为一体。
男女二人缓缓走近,在三尺外立定。
男子眉头微皱,“对面可是「断魂剑」萧衍?”
“正是老朽。”
一丝异彩从男子眼中飘过,他深深吸气,以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道,
“弃剑,饶尔不死!”
夜宴
“「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卷入马蹄下而无法施救,十年后我欲手下留情放人一条生路而不能,你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说,是老天爷瞎了眼!」
他说这段话之时,眼含泪光,有那么一刹那,我动了恻隐之心,毕竟,那时的我修为尚浅。”
林氏记于《除魔手扎》
那老者听到“弃剑”二字,嘴角抽动了一下,接着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笑声愈来愈大,在群山间激荡往复,其他山顶的积雪纷纷崩塌而下,若是普通人站在这里,早已被巨声震晕在地。
男女二人暗运内功,护住心脉,宛若一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稳稳的漂流。
忽然一道黑影从老者怀中飞出,一时间男女两人同时感觉那道黑影向身上要害之处袭来。
二人本能拔剑相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后,老者不动如山,男女二人分别后退了一步。
适才这一轮交锋,男女二人已经使出平生所学,仍摆脱不了黑影的纠缠,那黝黑的剑鞘如跗骨之蛆一般,直向要害之处逼近,总算在最后关头才堪堪拦下。饶是如此,从剑鞘上传来的巨大力道,把两人的手腕震得隐隐发酸。
二人对视一眼,心下骇然。若不是双剑合璧相互照应,老者似乎又有留手,只怕其中一人立刻要血溅当场。
“自老夫和少林神僧悟能一战以来,就没人敢在我面前说出”弃剑”二字,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心高气傲。你二人年纪轻轻,能在仓促间接下我这全力一剑,着实不易,老夫忽起爱才之心,你们可从原路返回,速去,莫等老夫变了心意。”
“哼,”女子轻笑一声,“老前辈您先用笑声试探我们内力深浅,又突下杀手欲取我二人性命,一击无功后,您自觉没有必胜的把握,才提出罢斗的要求,前辈的风范,还真是高山仰止呀。”
“你这女娃娃,”老者一翻怪眼,“武林之人拼斗当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哪里还需讲个礼数?你二人在半山腰的时候老夫便已细细观察,若是你学艺不精,行走间就有破绽露出,刚才这一剑便取了你性命,你又如何有机会来嘲讽老夫?”
“本门倾尽所有财力和人力,才打探出你的踪迹,”男子声音平和而有力,“辛师叔,杜师娘的血仇,是一定要报的,”他的手指轻抹剑锋,内力激荡下,剑身竟隐隐透出青光,“此战,不死不休!”
“既然你一心求死,老夫便成全你!”老者说话间向前踏出一步,空气里顿时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响起,一个没有眉毛的老僧出现在老者身后,“佛门净地,萧施主还请不要妄动刀兵,就算你不把菩萨放在眼里,可今日还是令妻的祭日,多少还亡魂一个清净吧。”
老者沉吟片刻,收回踏出的那只脚,森然道,“也罢,今日我不想见血,你若坚持为贵派师叔师娘报仇,我以此生名誉起誓,明早辰时,无漏寺前广场,我们决一死战。”
女子轻轻一拉男子手腕,“师兄,不若我们也休息一下,明日再战。”男子紧闭双唇,回头看了女子一眼,本欲坚持战斗的念头在女子温柔如水的视线下迅速消亡。
“呛”一声脆响,男子还剑入鞘,“既然前辈以毕生名誉立誓,一定不会违约,就让我们明日了此恩怨。”
女子转身,只见满目的风雪,山下四周白茫茫一片,不由心中一空,没来由的一阵悲切涌上心头,竟不知要去向何处。
“这两位施主,”无眉僧缓步走近二人,“今日风雪交加,山下恐怕难寻住宿之处,不若就在此无漏寺中住上一晚,如何?”
男子不由心中犹豫,这无眉僧自己素不相识,而听他刚才一番话显然和这魔头关系匪浅,对方是友是敌,一时难以分辨。踌躇间忽见无眉僧袖中手指微动,打出了只有本门弟子才能识别的“安全”讯号,顿时心下一宽,拱手道,“如此有劳大师。”
“贫僧了空,请二位施主随我来。”老僧转身向寺门走去,男女二人紧跟其后,那老者在一旁看着漫天风雪呆立不语,对三人的行动视而不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甫进寺门,了空指向右手边一排厢房,“此处是女眷专用客房,现下无人居住,女施主可自行选一间过夜,男女有别,贫僧不再叨扰,”接着他转身面向男子,“这位施主请随我来。”
男子向女子微微颌首,示意她可放心离去。女子仍不放心的看了一眼了空,“我很快就来找你。”说罢,女子快步闪进厢房。
了空带男子来到客房,低声道,“适才想必施主认出了贫僧的手语,在下乃是贵派客卿,由林长老推荐,长老会商议后方才入门。”
男子听到“林长老”和“长老会”,心中再无疑虑,只听那了空继续说道,“此贼在无漏寺已住宿了近半个月,我将此消息火速飞鸽传书报给门中长老,前日收到门中回信,详细描述了施主的模样,并且林长老特别交代,明日方是施主神功大成的日子,让我无论如何要将决斗日期拖到明日,还好,本人幸不辱命!”
男子心中释然,“如此让大师费心了,只是大师是如何知道今日是那魔头亡妻的祭日?”
“贫僧其实和那魔头有十年的交情,”了空长叹一口气,“那时候他还不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我也还不是本门客卿。这十年来种种变故,贫僧不愿再提,只希望这魔头迷途知返,能皈依佛门。”
“对了,无漏寺有规定,但凡入住的客人,必须在寺院饭堂用膳。盖因曾有客人在房间自行生火造饭,结果酿成火灾,损毁了寺内多处房屋,故此寺内专门分出一处房间专供客人用膳。而且用膳堂荤腥不忌,院内只有斋饭,不过客人若是自行带了鱼肉酒饮,本寺也不禁止。”
“这个不是问题,”男子略一沉吟,“只是那魔头也会在饭堂用膳么?”
了空似是知道男子心中所想,沉声道,“正如少侠所料,那魔头也会在饭堂现身。本寺虽然不大,但远近颇有清誉,还请少侠忍一时之气,今晚不要和那魔头发生冲突才是。”
“也罢,只要那魔头不主动挑衅,我便忍他一晚好了。”男子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扣门声,女子在门外问道,“师兄,你可在屋里么?”
男子扬声道,“师妹请进。”
了空低声道,“如此贫僧便告退,本人身为贵派客卿一事极为隐秘,还请少侠保密,不要告诉同伴。”说罢,了空便匆匆离去。
女子进屋,看着了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和尚行为言语甚是古怪,师兄小心不要被他骗了。”
男子点头道,“师妹你的确细心。”说罢将了空之前的言语一并告诉了女子。女子听罢颇为惊讶,“想不到他竟然是本门客卿!如果他没有贰心,的确是我们的一大助力。”
想到晚上的夜宴,女子沉吟道,“那了空摆出寺规,明面上是告知我们今晚魔头用餐之处,但又以寺院的清誉为名禁止我们出手,不知他暗地里打的什么算盘。”
“无妨,以你我二人此刻实力,早已百毒不侵。适才随了空转这一圈,我暗中留心这寺内人员的气息,结果除了后院有几个普通人外,再无一个高手出现,就那了空本人,也不过堪堪达到本门优秀的寻常弟子水准。如此,谅这晚宴也搞不出什么花样。”
“师兄,想不到你也会如此心细。我便在门口把关,师兄你在屋内好好静修,养足精神,晚上我们去会会那魔头。”女子说罢闪身出屋。
男子盘膝片刻,却始终静不下心,只听他轻声自语,“了空,你到底是何方人物,打的什么主意呢?”
“当~当~当”
三声钟鸣,在寺院内悠扬飘起,稍候片刻,钟声复又响起,如此反复三次,晚膳时间到了。
男女二人步入膳堂,只见烛火通明,满桌珍馐美味,堂内只摆了三个座位,每个座位桌前都斟有一杯美酒。
萧衍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其中一个位子上,自斟自饮。男女二人的视线却全部被他的左手吸引了过去,那只手,正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瓶。
“请坐。”萧衍见二人进来,右手放下酒杯,示意两人坐下。
男女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各自入位。
“今日老夫亡妻祭日,想起往日种种,不免伤怀,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妨陪老夫喝碗水酒。”
男子微一皱眉,“前辈修的是无情心法,今天这样伤怀往事,开杯痛饮,只怕于修为有碍。”
萧衍微微一笑,“你我互为对手,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殊为不易,当得上光明磊落二字。我也不妨实言相告,老夫这门无情心法到了最高层次,便需要从无情转入有情,再转至无情的境界,方能再有所提升。”
“原来如此,”男子苦笑一声,“倒是晚辈想多了。”
“那……前辈为何对我们前倨后恭?”女子在一旁发问。
萧衍眼中精光一闪,“在你们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宵小之辈向老夫挑衅,却不是一合之敌,而令伉俪才貌出众,身手不凡,才赢得老夫的尊重。”
说罢萧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来来来,这一杯,权当为我们有缘相遇而干。”
男女二人见状也拿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不想这酒水入口缠绵凛冽,回味别有一股甘甜,确是平生未曾尝过的滋味。
萧衍见二人脸上神色,微微一笑,“这酒乃是出自大宛国的葡萄酒,实为当地特产,味道绝好,当年我收集了五坛带回国内,如今只剩唯一一坛与君共飨。”
男子不禁动容,“想不到前辈还曾周游天下,想必见识了各种风土异事。”
萧衍摇了摇头,“这风土异事倒是不多,国外之人也要吃喝拉撒,除了皮肤颜色和中土之人不同,其它行事方式并无太大分别。只是异国他乡的故事有些特别之处,有两桩让我印象深刻。”
“哦?”女子顿时兴趣大起,“前辈不妨述说一二,小女子自小便喜欢听故事。”
“那老夫便先说第一件故事,”萧衍又斟满一杯酒,慢慢喝了半杯,
“传说一个村庄被恶龙所扰,村民苦不堪言,贴出告示悬赏屠龙的勇士。不想两年多来,应征的勇士不少,恶龙却始终没有被消灭,屠龙的勇士无一归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村民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尾随着一个屠龙勇士到了龙穴,只见一番浴血恶战后,恶龙终于被杀死,屠龙勇士坐在恶龙身上,看着满洞穴的财宝,慢慢身上长出了麟角和爪牙,变成了新的恶龙,原来这就是为什么恶龙无法被清除的原因。”
男子听完故事皱眉,“想不到异邦的故事传说如此诡异,这个故事似乎对人性完全丧失了信心,若人心无法控制贪欲,恶龙便永不会消失,但故事又不像儒家,道家那样劝人自省,戒掉贪欲,给听故事的人指出一条明路来。”
萧衍抚掌大笑,“当年我初次听到这个故事,和你是一样所想,其实根本原因在于异邦之人崇尚鬼神之说,以为只要拜在神明脚下,上天自会给迷途之人指条出路。我本以为自幼熟读圣贤书,当可不坠入迷途,可是联想起我这一生的际遇,却又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老夫自小生在书香门第,读书写字便是日常,直至弱冠之年考得进士,当时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当年又娶得娇妻,两人恩恩爱爱,相濡以沫,只觉得人生幸福无比。
可没曾想娶妻三个月后一日,一个恶少纵马失蹄,我那可怜的妻子丧生在马蹄下。而那恶少家里颇有背景,只是推脱在畜生身上,杀了匹马又拿了一千两纹银谢罪。我当然不服,层层上告至大理寺,却落了个诬告的罪名,大好的仕途也因此案黯淡无光。
忽有一日,一神秘门派寻上门来,主动传我绝世武功,但有条件,若复仇成功便要接受三年差役,无论是杀人放火,不许询问原因,必须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使命,我一口应允。”
萧衍停了停,一口喝尽剩下半杯酒,手指男子道,“你二人自幼习武,未到而立之年已身处江湖绝顶高手之列,大概会觉得自己天赋秉异吧,老夫从弱冠之年习武,五年后便进入江湖一流高手行列,却又怎么说?”
男女二人心中震骇,“这怎么可能!”男子自语,“就算贵派在武功心法上别出蹊径,短短五年便可成为一流高手,实在是骇人听闻。”
萧衍笑了笑,“其实不然,中土的武功秘籍之中,粗浅的拳理写的还算明白,但到了高深之处,往往词不达意,有些地方仅为臆测,其实这也难怪,寻常武夫会写字已不寻常,更不要说撰写典籍。
老夫将秘籍中内容去伪存真,举一反三,掌握了精髓,又勤加苦练,才有此成果。我武功大成后,血洗了恶少全家,旋即依照承诺,为这神秘门派服务了三年。后来我隐姓埋名,藏入军中,在武侯身边侍奉,直到他兵败身死,才侥幸从战场上逃回一条性命。
不知什么原因,江湖上便出现了针对老夫的通缉令,之前老夫为神秘门派所行的恶事被人一一揭露,老夫的名字也高居恶人榜榜首不下,我本以为那些名门正派是为了除恶扬善,却不想寻上门来的高手个个只要我手中这个香脂瓶。老夫本想剑下留人,但这些高手如苍蝇般挥之不去,放过一个,又招来一群,无奈我只好痛下杀手,随之激起更多公愤,罢了,老夫也懒得再讲道理,这世上还不是谁的剑快谁更有理?”
说罢萧衍将手中瓶子立在了桌上,只见那瓶子形状,色泽稀松平常,并无特异之处,屋顶上传来咯的一声轻响。
萧衍似乎并未察觉,继续道,“老夫再次回想这异邦传说,确实和此生际遇有所印证,如果那复仇执念即为恶龙,我大仇得报后不辨是非,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又和那恶少所为有何分别?十年前我眼睁睁看着她被卷入马蹄下而无法施救,十年后我欲手下留情放人一条生路而不能,你要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只能说,是老天爷瞎了眼!”
男子问道,“既如此前辈为何不遁入空门,修行佛法以化解身上的余孽?”
“哼,所谓佛法,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萧衍又饮了一杯水酒,“你们现在坚信的事情,早晚会变成另一个模样,就连你们自己,总有一天会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
“前辈为何不交出香脂瓶,一了百了?”女子好奇的问道。
“那香脂瓶乃是我亡妻遗物,更是我与她的定情信物。我要讲的第二件故事,多少也和此瓶相关。”
男子也斟了一杯水酒饮下,“前辈请继续。”
“相传有一女子路遇恶魔,恶魔送给她一个盒子,云「若打开盒子,这世上会有一个陌生人死去,同时盒内会现有价值连城的珍宝」,女子不愿丢弃此盒,回家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不过是以一条陌生人的性命换稀世珍宝,无妨」,遂打开盒子,果然里面有一条价值连城的项链。女子心中欢喜,在家中坐等丈夫回来相庆。
不想丈夫工友传来消息,丈夫突然倒地而亡,原因不明,再问时间恰是女子打开盒子的时刻。女子心中悲愤,愤而找到恶魔质问,为何自己的丈夫会成为祭品?恶魔笑问,你和丈夫朝夕相对,可知他心中所想?若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你丈夫对你而言和陌生人又有什么分别?女子哑口无言,只得自认倒霉,因为自己的贪心害死了丈夫。”
女子大奇,“敢问前辈这个故事和香脂瓶又有何关联?”
萧衍悠悠道,“我那妻子本来每日出门都在腰间配有此瓶,出事前一个月,她曾和闺中密友共赴一个聚会,归来后衣衫不整,面色潮红,绝口不提此事,我无意中查看香脂瓶,却是另一个瓶子了,虽然大小和花纹极为相似,但那香脂瓶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我曾旁敲侧击,但她密口不言,出于对她的爱慕,我并没有揭破此事,而是找到她的闺中密友了解情况。原来那日聚会上多有俊朗少年,我那妻子上了另一条游船,船上正有四五个青年才俊,待再相见时便成了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