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不用想起来的。”夜寻亲着他。
    “我也不愿意想起来，但是柳医生的催眠，让我封闭的这段记忆，又重新回来了。”叶琼华靠在夜寻的怀里，掌心满是滑腻的冷汗，“夜寻，我有时候真想做一个换血手术，把这身骨血都给换掉，做一个真正的普通人。老天怎么能这么对我呢？我明明没做过坏事，小心翼翼地苟且偷生，可他还是不放过我。为什么我就要遭受这些？为什么是我？”
    夜寻没法回答他，他只能再抱得紧一点，将自己的温度传到对方的心里去，希望能给予他这些聊胜于无的慰藉。
    “如果你不问，我是绝对不会跟你说的。”
    “为什么？”
    叶琼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着窗外朦胧的月色，许久，才轻轻说：“因为你也做过和田教授一样的事。”
    在他打算放弃戒备心，去接纳夜寻的时候，却被猝不及防的伤害了。这对他来说，就是背叛。
    原谅哪有那么容易？信任这张纸一旦皱了，就没那么容易恢复原样。
    “对不起。”夜寻再次真诚地道歉。道歉不能治愈伤口，但是表明了他的愧疚与自责，以及挽救的决心，“以后不会了。”
    叶琼华笑了一下，笑意未达眼底，就是做了个牵起嘴角的动作。
    “你想回家吗？”夜寻问他。
    “回大陆？”
    “不是，是你出生的地方。”
    “我忘记了，柳医生应该告诉过你，我的脑子不太灵活了，很多事我记不太清楚，记忆也出现了偏差，有些混乱。我能想起自己的名字，这算意外之喜，但是关于童年的记忆，只有一片灰色。”
    夜寻牵过他的手，那上面的伤疤已经淡了一些，一条条蚯蚓似的缝线痕迹，变成了一段段的花朵儿，开在他白净的皮肤上。
    “但我想回海岛上。”叶琼华怀念地说，“那儿让我感觉清净自在。”
    “那座岛有名字的。”夜寻抱着他，俩人站在窗前看着天上朦胧的月色，“雾隐岛。太平洋上的夏季风带着海上的潮热吹过去的时候，总有段时间会将海岛隐没在雾气中，你待的时间还不算久，没有遇见过。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回去。”
    春寒料峭的时候，两人又回到了D市的半山别墅。临走时七嫂很舍不得，还做了好些烧麦让阿英带上，说是给叶琼华吃的。
    露台上画架画笔和颜料还存放得好好的，叶琼华去花房绕了一圈，又去院子里绕了一圈，楼上楼下跑了两遍，最后还是没忍住，去露台摆上画架，打开颜料，端起了调色盘。僵硬的手指握住笔杆，按照线稿开始上色，五根手指就好像往不同方向一意孤行的烈马，任他怎么控制，都不能和谐地配合。以往对于力道、方向的把控感，现在却因为不听话的手指而乱七八糟，本想按下去的短促笔触，被颤抖的手指拧成了“S”型。
    “啪！”
    置气般将笔丢到地上，颜料在地上溅开，好像他无力收拾的过往。
    温暖的掌心覆上后背，叶琼华咬着下唇，努力控制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看向身后的夜寻。他眼睛里的潮气如同黑夜里被霜露坠着的花枝，娇俏可人，带着湿漉漉的哀伤。
    “慢慢来，就像你曾经做复健那样。”夜寻捡起画笔，放进他的手里，“还记得你刚学画画的时候吗？不懂透视，不懂素描关系，不懂排线，可你从来没想过气馁。我相信你。”
    叶琼华哽咽了一下，眼泪顺着他养得圆润起来的脸颊滑下去，深呼吸了几口气，他擦掉泪水，又握起了画笔。
    夜寻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开始处理公务，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窗棱上停了一只小麻雀，歪着头看着里面，阳光渐渐西落，余晖撒在窗棱上，为两个人的身影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如同晚霞里的一副画，透着现世安稳的味道。
    余生那么长，需要陪伴增加温度，以在这冰冷的世间活得温暖一点儿。
    阿英新找的家政是个四十多岁的阿姨，叫素姐，她家里有个得了心脏病的儿子，终日往医院跑，每次住院的医疗和护理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素姐没有文凭，初中毕业，只能在家政处谋生。
    “你和先生都是大好人。”素姐这样评价叶琼华和夜寻，“先生知道我的难处，特地准许我每周可以少来一天。”
    叶琼华看着低头吃饭不吱声的夜寻，笑了一下：“应该互相体谅。”
    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照亮的，他从前不这么认为，他活在黑暗与丑恶里十几年，没想到是夜寻教会了他这个道理。
    “先生，这是下午我收拾信件的时候看到的。”素姐将一封信交给夜寻。
    信封设计得很别致，纯黑的底色用金粉勾勒出洛可可风格的花边儿，用花体字郑重地标注着夜寻的名字。夜寻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封立体的邀请函，花里胡哨的装饰太多，叶琼华没看明白。夜寻仔细看了一遍，递给叶琼华。
    “一个美食品评会，让我带爱人参加。”夜寻强调了“爱人”两个字，玩味地笑着。
    “明天？邀请人——程霜。女的？”
    夜寻想了一下：“还记得在香港带你去那个茶庄吗？那个染了蓝头发的富三代，他叫程单，程霜是他姐姐。什么品评会，就是弄点儿好吃的，大家聚一聚，去的也都是熟人。”
    叶琼华听出来夜寻是在安慰他，所以把这个品评会讲得不那么隆重。他不太想去，但人家邀请函都发了过来，还特意注明带着爱人，他一想到这个称谓就脸红得要命，又听夜寻话里话外都是想和他一起的意思，便说：“那就一起吧，让我见识见识上流社会的美食。”
    第二天吃了午饭，他还在画室里努力训练自己的手指，夜寻便拉他去衣帽间试衣服。
    “哪儿来这么多的新衣服？”
    “品牌商送的，我让阿英给了你的尺码，刚送到。”夜寻替他把衬衫的袖扣扣上，“换这个吧，正装不太适合你。”
    他喜欢叶琼华穿着毛茸茸的毛衣，瞪着猫似的圆眼睛，牛仔裤裹着他修长的腿和圆滚滚的小屁股，看着又单纯又勾人。
    试了两个小时的新衣服，最终还是套上春季的薄毛衣，叶琼华看着一身正装的夜寻撇着嘴：“我们站一起合适吗？我不像跟你参加品评会，像去商场遛弯儿的。”
    夜寻亲了他一口：“我就喜欢你这样。”
    品评会就在程单住的宅子里，院子都打理出来，放着长条的餐桌，靠近花圃的地方摆着两个秋千和许多沙发软椅，夜寻和叶琼华到的时候，佣人正给泳池消杀注水。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熙攘的人声让叶琼华不太自在，但夜寻一直牵着他，即便和别人寒暄聊天也注意着他的情绪。
    这让叶琼华有些放松下来，他只用看着夜寻就能慢慢平静，举手投足都充满魅力的男人就像他的人体安定剂，只要触碰到他的体温，闻到他的气息，就能让自己慌张的情绪得到安抚。
    程单上次见到叶琼华之后就向夜寻透了底，这回见到夜寻还是带着他，顿时有些无语。他们圈子里玩归玩，但婚姻的事情把握有度，媚骨族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金丝雀似的存在。也许这个男孩儿真有些手段？程单不由这样猜测。
    品评会还没开始，夜寻带着叶琼华转了一圈，跟相识的人打了招呼，应付了一些想来结识的人，便和叶琼华去别墅顶层的露台偷闲去了。俩人腻歪了一会儿，陆续有侍者从厨房里端着托盘出去，夜寻看了一眼，就拉着叶琼华下楼。
    人群聚集在院子里，在不同的长桌前游走，叶琼华一看那些盘子里的东西，差点叫出声。
    被串成一串的蟑螂，裹上面粉油炸的狼蛛，保留了完整的头部、肉块摆在盘子里的鳄鱼，做成刺身的不知什么动物的舌头，卷在寿司里的蛆虫……
    夜寻显然也没想到美食品评会做的是这些东西，他从前也参加过一些奇葩的宴会，但将这么多不同种类的野生动物弄到一起的宴会，还是头一遭。他一时也头皮发麻，僵了一下。
    有些人的反应和夜寻一样，但这种场合都是同圈子的熟人，如果做一个异类，显然是不明智的，因此硬着头皮捏起一块油炸蟑螂送进嘴里，眉头皱着，却又装出一副美味的样子，五官都纠结到一起去，表情万分狰狞。
    叶琼华看着那些人一边点头一边吃的样子，生理性干呕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夜寻看了看手表，在心里把程单和程霜姐弟俩骂了个狗血淋头，刚上菜就要退席，如果是别的宴会还好，偏偏是这种野生宴，这时候离开绝对会被打成“异类”。
    “琼华，再忍一忍。”
    主家的欢迎词都没说，起码要等程霜出来说完，喝杯酒再走。

    作者闲话：

    这里面的菜，是取材于欧洲名流的聚会，不是我瞎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