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冬天不会下雪，可连日阴雨，雨夹雪带着冰雹，别提多让人难熬。到了晚上除了背部的床是温热的，别的区域都跟冰窟似的寒。许箴卧室开了暖气，但客厅没有，他睡到半夜不太放心，裹着睡衣偷偷去看。客厅里果然寒津津的，顾谦仪只露了个头在外面，被子裹得紧紧的。许箴摸了摸他的脸，冰手得很，又探到被子里，发现里面也不大暖和。
    “谦仪，起来，到卧室去吧。”许箴轻声说，看着顾谦仪的眼睛睁开，又合上，然后翻了个身。许箴想了想，弯腰慢慢地把被子抱紧，裹住，然后连被子带人一起挪到了卧室。
    顾谦仪第二天有课，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地方还有些发懵，扒了扒头发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许箴的卧室里。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发现没什么不对劲，才舒了口气。
    不能越界不能越界。
    许箴早醒了，在客厅锻炼一番冲了个澡，顺便下楼买早饭，推开卧室门就看到顾谦仪一副后怕的表情，早起的好心情突然就低了下去，有点没劲儿。
    “你中午有事就去忙，我可以搭公车回去。”
    许箴点头：“也好。”他答应帮顾谦仪解决大麻烦，这事儿不能拖下去。
    在寝室楼下等了会儿，果然看到潘桂英精神抖擞的出现了，她照旧摆好姿势，拉开架势准备唱戏。许箴揉揉太阳穴，有些头疼。他年轻时也暴躁易怒，跟着一帮学混子打过群架，进过医院，等工作了两三年，才慢慢磨得平易近人了些，但始终不会和这种无赖打交道。
    “您是潘桂英对吧？”
    潘桂英盯着眼前人，有些眼熟，她想了会儿，记起来对方就是前两天开车的大款。潘桂英也没见过什么市面，只觉得能买得起小车的都是有钱人。她收敛起刻薄的一面，换上讨好巴结的嘴脸。
    “是哦是哦，阿拉记得侬呀，侬是小顾朋友来着。”
    许箴又揉了揉太阳穴，他实在有些听不懂顾谦仪的家乡话。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关于顾谦仪的事情。”
    许箴把一张银行卡，一份合同，摆到了潘桂英面前：“你找顾谦仪，就是为了让他出钱养他弟弟，这里有一张卡，仔细着花，足够你的小孙子长到成年。但是，我有个条件，你必须让顾谦仪的父亲，亲手签了这份合同。”
    潘桂英大字不识，听到有银行卡给她，便忙不迭地伸手去拿。
    许箴按住卡，摇头：“只有顾知签了字，我才给你钱。”
    潘桂英有些恼怒，尖声道：“侬怎么这样子啊？阿拉的孙子还躺在医院里头，等着侬这钱救命哩！侬还让阿拉签什么字？侬可晓得什么是善良哦？做人这么狠心和禽兽有什么两样呀？侬看着也是有钱人，就这么点钱还摆起谱来了！”
    许箴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但禽兽两个字倒听的明明白白，脸色也崩了起来：“我肯坐在这里和你好好说，全是看在顾谦仪的面子，今天你要么拿了合同回去签字，我如约把银行卡给你，要么我让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要搭上你小孙子的命。”等着救命钱？那正好，反正他也不着急，顾谦仪现在被他藏得好好的，潘桂英逮不住人，怎么闹都行，她也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到时看谁能熬过谁。何况，他还有后招，只是动静大了点，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那么做。
    潘桂英被他阴沉的话语吓了一跳，她一辈子都在那小地方，不论是方倩银和顾知，还是冯月兰，都不能拿她如何，现在却不一样，眼前的年轻人拿捏着她最在意的东西，她权衡再三，终于妥协。
    “好，阿拉让他签字，但是侬这个钱，阿拉现在就要拿走！”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让顾知签字，我看到签字，才会给钱。”
    那份合同，相当于一份关系断绝协议，虽然亲生父子之间的关系无法断绝，但在协议里只承诺对顾知有赡养义务，其他人概不负责。顾知一旦签了合同，顾谦仪就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冯月兰和潘桂英纠缠草根的抚养问题。这协议其实没什么用处，许箴只是想给顾知提个醒，顾谦仪也是有靠山的人了，别轻易招惹。
    顾知看了合同，在看守所气得半死，又听潘桂英唠叨说方倩银去世了，气焰立马消散，带着几分茫然和不知所措。
    “谁让你带的合同？”顾知问他妈。
    “哦哟阿拉哪个晓得伐！侬赶紧签了字，阿拉好去拿钱给侬儿子看病撒！可怜滴孙子哟阿拉滴心头肉哦，都怪冯月兰那个小蹄子，娃儿生了病还去打什么麻将哟，这下子娃儿烧成脑炎，可傻得了啊！”
    顾知听他妈唱得心烦，不耐道：“问你话呢！扯那没用的干什么！”
    潘桂英抹抹泪，撇了撇嘴：“就说是他朋友，阿拉也不晓得伐，穿得挺好，还开车，阿拉一看就是有钱人……”说到这潘桂英忽然瞪大了眼，猛地一拍大腿，“该不会是方倩银那浪蹄子的姘头！怪不得阿拉看那小子护犊子似的护着小顾！”潘桂英越想越有可能，边絮叨边点头肯定自己的猜想。
    顾知好歹做了几年生意，不像自己老妈那样想一出是一出，摇摇头盯着协议书。他不想签，虽说合同里写的清楚，顾谦仪对自己仍保有赡养义务，但他就感觉，签了字，跟卖了儿子似的，他对顾谦仪是没什么关注和爱护，但说到底血缘在那里摆着，没法无视。可不签字，草根的救命钱就没了。权衡再三，顾知还是叹气签了。
    许箴看到合同上顾知的签名，咧嘴笑开，美滋滋地把合同收了起来。他没告诉顾谦仪自己都做了什么，顾谦仪也不需要知道。成年人之间有些腌臜的交易，他来做就行了，顾谦仪便做个傻乎乎的小鬼，被他护着好好补身体。
    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