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太阳真的非常持久，九月末的时节依旧热烈得如同刚刚开始的恋情。贺家东做了几天的计划，和顾谦仪商量国庆要一起出去旅个游。他把景点图和交通图都摆在顾谦仪的面前，指点江山。
    “云南，甘肃，西藏，你选一个？”
    顾谦仪闭上眼，在三张地图上点兵点将。贺家东狂笑，夸他机智。
    云南。
    挺好的地方，滇西秘境，文青的理想国，听说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顾谦仪和方倩银打了招呼，背起行囊和贺家东一起上了开往昆明的火车。他们买的软卧，上下铺，两个人你推我搡地在上铺前互相挠痒痒，对面的三个大人非常嫌恶地斜眼看着他俩。最后还是非常了解顾谦仪弱点的贺家东抢夺到了上铺的使用权。
    火车轰隆作响，一路疾驰而去，两边的田野、村庄、绿树，如同被拉长模糊的电影快镜头。顾谦仪坐在下铺床头，盯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幕，突然想到了爱因斯坦的一个设想——只要奔跑的速度大于光速，时间就可以倒流。如果这趟列车的速度，能够比光速还快，那么他要时光倒流到何时呢？是他最开心的那一刻？还是最后悔的那一刻？
    他想到了王熠。
    他想，能回到刚认识王熠的那一刻也行，他可以手起刀落，将王熠杀掉，然后捧着他的尸体，用沾满了他鲜血的双手自杀。
    帖子消失以后，王熠曾阴魂不散地给他发了许多消息。他没有看，但也没有删掉。他想起自己和王熠在湖边偷偷牵手散步，王熠给他剥开可乐味的棒棒糖，弯下腰给他系鞋带。他想起自己在异地读加强班，王熠每周风雨无阻地去探望他，他想到王熠给他写了好多读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情书，那些情话仿佛王熠的喃喃低语。
    怎么就互相憎恶了呢？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怎么能在回想起对方的时候，除了恨意，再无其他了呢？爱情能让人春暖花开，也能让人面目可憎吗？
    顾谦仪抬头，在火车惨白的灯光下看着躺在上铺玩手机的贺家东。
    你呢？你又是谁呢？来到我身边打算做什么呢？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在到达大理的第一晚，顾谦仪就被贺家东吃干抹净渣都不剩。此后的几天里，顾谦仪的屁股就没有舒坦过。他白天坐立难安，晚上还要被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不走了。”顾谦仪摊在玉龙雪山下耍赖。他的屁股火辣辣的，尽管昨晚休息了一晚，却没什么作用。眼下让他爬雪山，他会死的。
    贺家东逗他：“怎么跟小处男似的，这么矫情啊。”
    顾谦仪气不打一处来，他本来是不在意处男不处男的，解释了显得心虚，但是不解释，贺家东又明显不知道温柔是什么，每天都猴急猴急，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马马虎虎地揉揉摸摸，就开始释放兽性。
    “老子就是第一次！不像你，谁知道是不是烂黄瓜！”
    贺家东嘴角嘲弄的笑非常刺眼，他既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就是冷漠地看着顾谦仪，眼神像在说“继续编，我信你我是傻逼”。
    顾谦仪心一下子冷了，懒得多说，背起包，“我回去休息了。”
    贺家东没有喊他，见顾谦仪背起包打算回酒店，他转身到售票处买了票进去玩了。顾谦仪一口闷气憋着，晚上就发了烧。他喝了好几杯热水，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却还是浑身发冷。胃里翻滚不停，绞得他难受。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情况并没有好转。
    天旋地转地坐起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街道渐次亮起街灯，两旁店铺挂起了红色的灯笼。贺家东还没有回来。他咕咚咕咚喝下一大杯冷水，希望压下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热气。
    还是要吃药呀。他昏沉沉地想。头昏脑涨地买了药回来，贺家东已经在房间里坐着了，低头玩着手机，随口问道：“去哪儿玩了？”
    顾谦仪懒得理他，倒了水把药吃了，又躺回床上去。
    贺家东抬头看他，“闹什么呢？”
    “闹什么呢？”顾谦仪想起来王熠这么皱着眉问他，“能别无理取闹吗？”
    “我想睡觉。”顾谦仪小声说，他从被子缝里看着贺家东，对方欢快地戳着手机，“不舒服。”
    贺家东这才仔细地看着他：“怎么不舒服？”
    “发烧了。”
    “吃药了？”
    “嗯。”
    贺家东站起来：“那我先出去吃个饭，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没胃口。”
    贺家东还要再问他，手机却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边往外走边说：“那我先吃饭了。”
    门被关上，药效渐渐起了作用，顾谦仪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大亮。顾谦仪还是头晕，有些虚脱。房间里没有人，沙发上贺家东的背包不见了。他打开手机，看到贺家东的一条信息。
    —学校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又是这种无力感。
    顾谦仪揉了揉屁股，感觉好受多了。他收拾好行李，退了房。下午要赶车去香格里拉，可不能耽搁了。
    他心里冷冷的，即便想到贺家东，也是空落落的。只有不停歇地走着，思考着，才不至于让他那么难受。
    小长假结束，意味着这一年所有的法定节假日都享用完了。贺家东仍然时不时和顾谦仪玩玩闹闹，似乎把在云南的那个不愉快，以及自己的不告而别给忘记了。更多的，就是在宾馆里翻来覆去。顾谦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他掌控不了现在的情况，只有在和贺家东肌肤相亲的时候，他才有那么一点点安定的感觉。两个人大汗淋漓的时候，他好像在看电影似的，灵魂似乎飘飘忽忽地飞到了窗外，默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只有用力，更用力地紧紧抓着贺家东的手，才不至于让灵魂飞到云朵上。
    顾谦仪是偶然间发现真相的。班里要办元旦晚会，他和几个男生一起去市区采办，路过一家夹娃娃的店，看到贺家东陪着一个女生夹娃娃。
    非常多细小，却经常出现的细节纷至沓来，碎片渐渐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比如，贺家东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是不常用的那个铃声响起，他就会避开顾谦仪去接电话，比如贺家东手机屏保上的那个可爱女生的Q版图像，尽管他的解释是“网上看到，觉得可爱就做屏保了”，比如他寝室里出现的一些女生才会买的小挂件。又比如，贺家东对他略显敷衍的“心意”，以及到后来见面说不到三句话就迫不及待压住他的那份漫不经心。想必在云南他发烧的那晚，贺家东匆匆出门吃饭，是因为她来了电话吧，第二天不告而别，也是因为她吧……怪不得呢，也许人家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第一次，所以自己再难受人家也懒得放一份关心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