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恒打算寒假就在爷爷住下了，虽然屋子比较小。妈妈隔天就打电话来，问寒问暖，问有没有住习惯，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但是就是没有问道苏彦的情况。苏恒也知道，妈妈对弟弟的漠然，而且恐怕这以后会更加冷淡。因为妈妈快结婚了，跟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四十几岁，长得还算老实，对方带来了一个女儿，叫什么他忘了，但是好像很受妈妈喜欢的样子。如果以后小彦回家的话……
    “哥哥……”苏彦拖着拖鞋，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走出来，他是听到电话铃声被惊醒的，“是妈妈吗？”
    苏恒忙挂下电话，“嗯。”
    墙上的钟刚好指向11点，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回去睡觉吧。”他走过去，揉了揉苏彦睡乱的头发。
    “妈妈是不是很忙？”他的妈妈为什么不来看他？苏彦钻进被窝，只将头露在外面，可怜兮兮地问着旁边地铺上的哥哥。
    苏恒拉下灯，在黑暗中说了一句，“睡吧。”
    苏彦的眼中浓浓的失望，对于哥哥经常不回答他的疑问他已经习惯，“妈妈一定是不要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有爷爷，我有哥哥，我还有……暗罗，他摸索着握紧胸前的小石子。
    午夜的折磨，已经被爷爷降低到了最低，爷爷施了术，将每次疼痛转到了草纸人身上。心口隐隐的痛似乎提醒着苏彦什么，每次似乎什么东西突破出来，但是都被一股力量给压了回去。这个时候，身子承受着两股力量在身体里的碰撞，旋乱，深沉，他的意识在这个时候是最混乱不安的，因此总是噩梦连篇。
    偏偏苏恒的气息好像刚好可以压住这两股躁动的力量，因此随着本能，苏彦几乎每晚都会往苏恒身边滚去。前几次，苏恒还当是他睡相不好，还头痛地把他移了回去，但是久而久之，他也麻木了，任这个弟弟神奇地每当12点滚过来。
    因为地铺比较小，两条被子卷下实在是有点挤了，苏恒终于不耐烦地把苏彦的被子给一把拉开，滚出被子的苏彦直接地就撞进了哥哥的怀里，苏恒的眉头华丽地皱起，刚想把他拎起来，但是苏彦却抢先一步地八爪章鱼般缠上了他的身子，缠好后还舒服地在苏恒的项间蹭了蹭，跟个猫一样，只差没喵喵叫了。
    敢碰他的身子的人除了他这个弟弟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新年，在爷爷家快快乐乐地过了，爷孙三人在小院里放了满满一地的烟火，苏彦像是第一次看到的似的，兴奋地哇哇直叫，还差点没把一只小烟火炸进自己的衣服。
    第二天，爷爷打扫了热闹过后有点狼狈的院子。谁知片刻后天上竟然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鹅毛雪花。爷爷扔下扫帚，忙跑进屋子，叫出了苏彦他们。
    “哇哈——好漂亮！”苏彦站在雪花中，伸手接住了一片，片刻后他的肩上，头上就飘满了软软的雪花。
    “看招——”忽然一团冰凉的东西打在了他的手上。身旁传来了爷爷偷袭成功的笑声，“真笨啊！再接我一招！”
    苏彦红着脸，呼了几口白气，气恼地从肩上拨下雪花，在手里一揉就往爷爷扔去，“我才不会被爷爷扔中第二次！”
    “好啊！咱们来比赛！小恒，你作裁判啊！”爷爷中气十足地对走廊里的苏恒叫到。
    苏恒叹着气只能点头，会在正下雪的时候打雪仗的人大概也只有他们爷孙两个了吧。
    下雪的那个早晨，小院里到处是苏彦“哇哇”地怪叫，大概是被爷爷扔中脖子什么了吧，其中还夹杂着爷爷嚣张的笑声。
    苏彦累坏了地跑进了走廊，喘着气，忽然一把拉过面前哥哥的手，把它直接放到了自己的脖子处。
    苏恒给冰的吓了一跳。
    “哥哥给我暖暖啊……”苏彦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爷爷走过来在后面敲了他一下，“先去洗个澡吧……不要冻着哥哥了。”
    苏彦微恼地捂着被敲的脑额，瞪着爷爷。
    爷爷翘着胡子得意道，“怎样，你不满啊？好啊，我们再去比一场……”
    “爷爷……”哥哥急忙制止道，这鹅毛大雪的天气还出去玩？他敢说他不制止的话，他们两个没常识的人一定在那里又开始玩了。
    桌子上有个大大的火锅，电视里正在重播昨晚的春节晚会，高歌中，这边，火锅旁，一老一少正在为一块肉丸大打出手。
    “爷爷，你已经吃这么多了……这最后一块就给我吧！”
    “臭小子，没听过孔融让梨啊！”
    “那是梨，不是肉丸！”
    “一样啊！尊敬老人，尊敬老人你知不知道！可怜我一把骨头了，竟然连肉丸也不给我吃……”
    “爷爷……”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就在这时，爷爷的筷子闪电般地抢过了肉丸，“哈哈，是我的了。”
    “啊，爷爷好狡猾！给我！”
    “不要，这叫兵不厌诈……哈哈……”
    肉丸在两双筷子中转来转去，最后一个飞旋，竟然直直地落到了苏恒的碗里。
    两人目瞪口呆。
    苏恒夹起肉丸就嚼到了嘴巴里。
    世界总算安静了……
    新年后的没几天，哥哥就要回去了，因为好像学校方面有事情。苏彦憋着满腔的不愿意，还是到汽车站告别了。
    苏恒摸了摸他的头，“等我回来。”
    “……嗯。”苏彦低着头，低低地应出一句。如果可以撒娇的话，他一定会无理地说要哥哥留下来之类的话……每次，邻居家的妹妹只要一撒娇，她的哥哥就一定会答应她的要求的。
    他咬着嘴唇，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苏恒也无语地给他紧了紧围巾，他这个弟弟为什么总是系不好围巾？苏彦的脸微红了一下，静静地感受着哥哥的动作。
    车子最终还是远去了，苏彦抚上了围巾，留恋地吸收着残留的温度。
    或许我该学着怎样独立了呢，太依赖一个人的话，分别的时候总是有种被遗弃的感觉。呐，是不是？暗罗……
    新年的气氛已经过去，院子里又恢复了清冷。苏彦还是每天被爷爷叫起，去锻炼。他现在已经能正常走路了，只要不是在拥挤纷乱的马路中。乡下的小路上，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和爷爷的身影。
    一有空，他还是会去神社给爷爷祈福，神社里面的老和尚都已经认识这个漂亮的少年了，有事还会送给他几个好玩的东西。那次一只草制的蚱蜢还把苏彦逗得一愣一愣的。苏彦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神社里学会了有趣的蚱蜢制法。
    他拿着制作出了第一只蚱蜢兴致冲冲地推开了家门，“爷爷！爷爷！送你一件礼物哦！爷爷……你在哪？”
    他一一打开厨房的门，房间的门，厕所的门，但是哪里都没有爷爷的身影。呆呆地拿着蚱蜢看着冷冷的饭桌，这个时候爷爷不是都会在饭桌前跟自己吃饭了吗？
    有事出去了？
    真是，也不给我留张纸条。
    苏彦抱着抱枕蜷在沙发上，电视节目已经结束了，他的眼皮也已经沉重地垂了下来。这时，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苏彦一下子惊醒地坐了起来。
    “爷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帮你去热一下饭啊……”他踏塔上拖鞋，揉了揉眼睛往厨房走去。
    没有传来爷爷的声音，只有一声沉闷地倒地声。
    苏彦迷糊的神经这才完全清醒，他放下饭，慌张地朝门口跑去。
    “爷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满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的人，发生什么事了？他的爷爷早上还不是好好的……
    那个总是键气地对他说，“小彦，要加油啊！”的老人为什么现在……
    “爷爷……”苏彦跪下去一把抱起了爷爷的，“爷爷！爷爷！”爷爷，你不要吓我啊！爷爷，为什么不回答我？！
    爷爷的眼睛缓缓睁开，里面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剩下的是由浑浊。
    “小彦……小彦……”爷爷枯糙的手努力地想向苏彦伸来。苏彦急急忙忙地握住了他的手，“爷爷，我在这里……爷爷，我们去找医生去！”
    被苏彦握住了的手，稍稍安稳了一下，“没有用的……小彦，我的病……我自己知道……”
    “不要！我这就送爷爷去医院！”苏彦哭喊着固执道，说着吃力地将鲜血淋淋的爷爷地背上了背。
    “小彦……”爷爷阻止的声音很快淹没在门外呼呼的北风中。
    不可以！不可以！他不会让爷爷离开自己的！苏彦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大门走去。但是，他的腿在这时却抖得厉害，寒风吹得冰冷，卷起地上的残枝枯叶铺天盖地地袭来。他一个踉跄，眼看就要往前摔去。
    爷爷！
    他竭尽全力地稳定身子，最终没有摔倒，但是双膝却是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上。这一磕，几乎将他好不容易几个月的努力全部报废了。他的腿再次瘫痪。
    “小彦……”爷爷担忧的声音传来。
    已经站不起来了吗？真没用。苏彦坐在地上，转过身重新抱住了爷爷，“爷爷……好多血……”都冰了。
    该怎么办？该怎办？！
    “小彦……不要难过，这是爷爷的劫数……”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血？！爷爷不是癌症吗？！”
    爷爷摇了摇头，“就这样好了……”
    “爷爷？！”
    忽然一阵阴风卷来，苏彦震惊地看到院子的上空一下子显出很多恐怖的鬼怪。爷爷忽然一阵大呵，“小彦，快离开我！”
    “……我不要……”他紧紧地揉住了爷爷。这些鬼怪……虽然他有时候是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是从来没有这次一样如此大规模的出现，连空气也浸透着浓重的血腥。
    “我让你离开你没听到吗？！”爷爷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苏彦狠狠地推开。苏彦被那大力的劲道硬生生地推开了七八米远。
    爷爷……
    他看到了什么……
    刚刚还是有爷爷的地方顷刻被百鬼给淹没了。
    “啊——”苏彦惨叫着朝爷爷地方爬去，爷爷不要！不要！
    “嘻嘻……没有用的，已经完了……”忽然一个稻草人般的独眼鬼挡在了苏彦面前。
    苏彦愤怒地瞪着它，“不会的！爷爷不会丢下我的！你让开！”
    独眼怪尖声怪笑起来，“你没看到你爷爷的灵魂已经正在白鬼门分享吗？阴阳师的灵魂可是世界上最美味的……”
    “为什么要吃我爷爷？！为什么？！把爷爷还给我！”苏彦怒吼道。
    “啧啧……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啊，死后把灵魂给我们，可是你爷爷自己定的哦。”
    “你胡说！”
    “真是……我可没有说谎，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本来每晚所受的反噬之痛到底是怎么转嫁的？……你以为一个纸人就可以代替你承受你的苦痛吗？这种反噬岂是普通纸人可以承受的？你爷爷有对你说过要你放弃那块石头的吧，可是你不愿意，你爷爷只好找到我们百鬼，做了一笔交易，就是我们替你承担反噬，报酬就是他那阴阳师的灵魂。”
    他在说什么……
    爷爷竟然是为了我……才被它们吃掉的……
    苏彦忽然发狂地喊道，“不要吃了！停下来！停下来啊！不要了！你们把反噬全还给我好了！求你们不要在吃了！求你们了！”
    上空“嘻嘻”一阵笑声，“你自己说的哦……我们还在为这个契约烦恼，因为阴阳师的灵魂吃完了，我们却还要继续替你承担反噬实在是有点划不来啊。既然你主动提出的话……”
    刚刚还在疯狂抢食的百鬼，一听可以不用再承担那份苦痛，即使再美味的灵魂放在自己眼前，也亦然选择看停止。
    “那么……再见了，可怜的孩子……嘻嘻……”
    一股烟散后，夜空再次恢复了清明，寒风继续肆虐。
    “爷爷……”苏彦哽咽着爬到了爷爷的“身体”旁边，恍恍惚惚，指间还没有触及，爷爷的身子就化成无数碎片，被一阵北风卷起……
    小彦……傻孩子……
    风带走了最后的叹气。
    虽然被吞噬了大部分的灵魂，但是爷爷还是顺利升天了。这是苏彦为爷爷做的唯一一件事。
    冰寒的夜里，一个身影就一直跪在那里。
    那里，爷爷和自己打过雪杖，纷乱的雪花中，爷爷笑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