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刚刚穿透云层，有两间房的门就开了。女孩打扮得格外精致，繁复的金色花纹绽放在大红的丝绸上，发髻上碧玉的簪随着她的步履摇晃。清秀的面容，眉线纤细，皓肤似雪。玲儿也长大了，那么，再过几日，府上就会没得安宁了吧。哈达部还有几族大世家，只怕玲儿也……哈达的世家毕竟是委屈了的。她惶惶不安起来，女孩被她的目光看得一阵发凉。“额娘，您看什么呢，玲儿今天好看吗？”掩饰不住兴奋，这是女孩第一次穿成这样隆重。“好看。”小小的身材也是玲珑有致。“额娘，我们现在是不是最应该镇定，部落的人民都在看着我们，不是吗？”清澈的目光顿时充满锐气。“怎么……这么说？”伪装的镇定被揭穿，莽古济讶异地看着女儿，这是她的玲儿吗？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那么年轻，充满锐气的眼睛。
“额娘，玲儿不会和别人一样的，甘愿这样下去，和哈达一起沦陷下去。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清脆的童声，吟诵出贞观时代寒山的诗句。“那样的生活，我们是无法选择的，额娘，那么就去做该做的事吧。”彻夜的冥想之后，她终于大彻大悟。莽古济疾步离去，女儿的认真让她无法面对。女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她一直都知道，装着不知道，享受着难得的欢乐，不忍心去破坏这份和平。认清现实，早就不是困难的事，而所有的人还以为她只是天真的孩子，在她面前的言谈从不刻意避讳，女孩也就听到了更多。将形式上的权利交出去，现在的哈达首领对于阿玛也不过是一个名分，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打开橱柜，将翻阅过多遍的诗书小心地装入木箱中，细细扶过每一页字稿，满载着十年的回忆。已经这么厚了吗，多少个独自的日夜，小小的手握着笔，用力地写着，一笔又一笔。眼前半人高的纸是无法带走了吧。轻叹一声，细细选了精华的几张夹在书中。“月秋，火盆。”一个兰色的身影急忙走入屋内“格格，您这是在做什么？”月秋惊异地看着她的小主人，透露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成熟的气息。“哦，这些。抄得不好，又堆得太多。所以……”女孩指指一旁的字稿。“这种事，奴才来做就好了……”格格到底还小呢。“不，我要自己来，你把火盆放那就行了。”
女孩又开始埋首整理她的书籍。月秋愣在那里，总觉得格格今日特别的，不对劲。“还呆着做什么，快去。”看月秋傻傻得看着自己，女孩无奈地叹气，果然单纯久了，这样的自己会让大家都不习惯。可是，这才是真的我呢。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碳火欢快地跃动，将一张又一张的往事吞噬。这便是灰飞烟灭吗，火焰静静燃烧，清晨的空气里又多了一股烟的味道。满室的苍凉，明亮的火焰后是她苍白的脸。早春的空气还是温暖的，她的手却冰凉得吓人。默默地做着同一个动作，一次又一次，将字稿推入盆中。仿佛是一个庄重的仪式，严肃的面容上找不到一丝稚嫩。有一股力量在心中呐喊，她无法制止，离别竟是这种滋味。
最后一页纸从手间滑落，冗长的祭奠结束。她突然奔跑起来，延着湖，穿过长廊，穿越整个府邸。风吹乱了鬓发也无法顾及。看看童年的那株樱桃树，桂花树还是绿的，那上面曾有自己的脚印，柠檬草的清香袭来，是姨娘种的番外植物。那个亭台，那座楼。小小的脚印满满的，都是的。奔跑到最后，她的步履越来越慢，扶着廊柱喘着气，一回头，她仿佛看到了，哥哥吹着笛子，小小的女孩沉醉地听着。那边，还有那边，是月秋，焦急着寻找着格格。“我，我在这儿。”话一出口，才发现原来长长的走廊只有自己一个人。原来只是幻觉。
    回屋的道路陡然变得漫长，每一步都象在穿越着一个无形的封锁。高墙里的庭院，是她生活的全部，原来只拥有这些。她也想看看高山。是否真的有刻着诗句的竹子，哪一座庭台上演过才子的离别。安然如处世外，而终于要到的离别却不是获得自由，而是去一个更大的庭院。去看更多的繁杂的世界。没有选择，是她的人生啊。额娘也是这样的吧。嫁给阿玛的时候，也只有十二岁。“玲儿，准备好了吗？”一声呼唤将她的神智唤回。坚定的目光，“可以了。”放心地点点头，莽古济离开了。突然传来的要入京的消息让整个王府忙碌起来，只有她还独自镇定着。月秋忙前忙后地收拾着衣物，哈达部要归顺的消息，让整个哈达一片寂静。江山此夜寒，面对着彻夜忙碌的王府，她幽幽地吐出这一句。
    出发的车队迎着清晨的阳光上路了，走出城门。她向哈达挥了挥手。此去经年，哈达，不知何时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