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后。
    李维哲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李墨染。
    李墨染已经闭眼了，他从来没有这样乖过。
    已经半个时辰了。
    御医们聚集在周遭，没有人敢冒死提醒皇帝：
    朝阳王李墨染已经服毒自尽。
    “墨儿只是累了，他需要休息。”
    李维哲亲自为李墨染梳理长发。
    李墨染的头发，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如墨一般。
    柳宪章就在崇德殿外，等候辞别皇帝。
    赵广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鸦郎，你现在不能去。”
    李维哲在发疯的边缘。
    柳宪章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被当做出气筒。
    可是依旧有人会继续刺激李维哲。
    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过去。
    “陛下，您去看看太后殿下吧。”
    李维哲为李墨染梳头的手一顿，玉梳掉落下来，摔得粉碎。
    冲到慈康宫的时候，平日里安静的宫殿里，早就一片缟素。
    殿内哭声震天。
    “父后！”
    李维哲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周钰臣安安静静地躺在凤榻上，手里抓着白绫，脚下是一把染血的宝剑。
    那是周钰臣最心爱的武器，李璧赐给他的生辰礼物。
    周钰臣曾经就用这把剑，上阵杀敌。
    包括那次帮柳宪章击退敌人，和仙家弟子决战，他都是用这把剑。
    只是这把剑最后饮的，是周钰臣的血。
    “你们一个个都要离开我吗？”
    李维哲是对周钰臣有所不满，但是周钰臣从来没有苛待过他。
    周钰臣到底是李维哲的养父，对他有养育之恩。
    再有抱怨，他也不会希望周钰臣是这种结局。
    周钰臣出身书香门第，就算后来没有跟李璧习武，将来也是可能位极人臣的。
    他到底是天之骄子，接受不了自己间接把人害死的事实。
    李维哲双手颤抖，试了试周钰臣的鼻息。
    他已经失去了弟弟，难道养父也要没了吗？
    他没想过周钰臣这么刚烈，他不过说的都是气话而已。
    难道他只是为生母叫一声不公，也有错吗？
    “父后！”
    李维哲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臣子们自然不敢继续站着，乖乖地跪在他的身后。
    周桓翔和赵广宏赶了过去：“兄长！”
    天道四年秋，朝阳王李墨染、太后周氏钰臣相继薨逝。
    皇帝李维哲追尊太后为孝烈明皇后，下旨举国三年哀孝。
    皇家选秀暂止，民间不得嫁娶。
    宫门外。
    “柳宪章，表兄已经羽化成仙，你和夫人不打算再等一等吗？”
    庄蝶舞本来就习惯一身雪白，遇到太后国丧，也很省事，只把首饰取下即可。
    柳宪章没说什么，沐浅华却笑了笑。
    “他昨晚已经举行过成仙仪式，现在应该和明帝团聚了。
    我们不过局外人，还是不要多事了。
    “本来指望你能出将入相的，没想到竟然辞官了。”
    庄蝶舞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们夫妻一眼。
    “柳家危机解除，郑璨和王君瑾已经改名换姓，在外乡落地生根。”
    庄蝶舞的长发，随风飘起。
    “李墨染不会再给柳家带来任何危险了，你这个时候离开朝堂，太过可惜。”
    柳宪章摇摇头：“我本来就不是为了做官。”
    “既然柳氏保住了，我也没有留在官场的必要。”
    他握住沐浅华的手，温柔地看着自家夫人。
    “就等浅华把治理好妖界，我们就真正归隐田园了。”
    庄蝶舞点点头：“咱们有一段同路，就当送你们了。”
    “太妃娘娘您也打算归隐？”
    柳宪章不由地惊奇道。
    “为了完成保护表兄的使命，我才答应进宫。
    既然任务已经完成，我就该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回玲珑阁？”
    “不，我有去处。”
    她才转身，就有人过来，冲她一笑。
    “顾惊鸿？”
    沐浅华愣了愣。
    柳宪章下巴差点掉地上。
    “太妃娘娘竟然看上了一根筋！”
    “我们不打不相识。”
    庄蝶舞抓住顾惊鸿的手，笑了笑。
    “怎么，你们有意见？
    那就打一架吧。”
    顾惊鸿瞪了柳宪章一眼。
    “就你这小身板，我怕把你打坏了，骚包沐浅华跟我没完。”
    沐浅华只是笑了笑。
    “亏你有自知之明，否则，在太妃娘娘面前，你可没有面子了。”
    “什么意思！”
    顾惊鸿叉腰。
    “臭牡丹，我们这就过招，我不信打不哭你这个骚包！”
    “有热闹看了。”
    陆长清突然出现。
    “你这么唯恐天下不乱吗？”
    身后的少女无奈一笑。
    “九妹妹，你眼光越来越差了。”
    柳宪章白了陆长清一眼。
    “这是个活了二百多数的糟老头！”
    他的表妹哪能和这种人在一起？
    还不如陈玄初呢。
    “说什么呢！”
    有人突然用折扇敲了柳宪章的脑门一下。
    “舅父大人。”
    柳宪章赶紧拱手行礼。
    “舅父大人，就您一个人来了？”
    沐浅华作揖。
    “周桓翔还要守丧，我顺便给他买点吃的。”
    赵广宏拉着赵宝茵的手。
    “我就知道周镇亨的假死药有用，我家九娘再也不用当什么赵贵妃了！”
    赵宝茵低下头，羞涩一笑。
    “二叔，我能顺便看看父亲吗？”
    “不用了，他又没空想你。”
    赵广宏摆摆手。
    “你那个亲爹，眼里只有你娘。
    他依旧嫌弃你的出生，导致他夫人体弱多病。
    你一出生就把你交给我了，叫你进宫，他也没半点不舍得。”
    “胡说八道！”
    突然有人拍了赵广宏的后背。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突然出现。
    此人就是那个一直没有露面的赵律，颖川赵氏的族长。
    “臣赵律，参见庄太妃娘娘，参见赵贵妃娘娘。”
    赵律果然很古板，见到庄蝶舞和赵宝茵，就要行礼。
    赵广宏撇撇嘴。
    “真是老顽固一枚。”
    “颖川国公，如今没有太妃和贵妃了。”
    庄蝶舞赶紧扶住赵律。
    “令千金要出阁了，国公不打算准备嫁妆？
    还有，以后你们父女很难相见了，总有体己话要说吧？”
    赵律立刻跳起来。
    “好女不从二夫！”
    他迅速摆出家长架势。
    “赵宝茵，你已经是陛下的妃子。
    你生是陛下的人，死是陛下的鬼！
    你怎么可以和陆长清那种，不知哪里蹦出来的家伙在一起！”
    赵宝茵吓得躲在赵广宏身后。
    “你干嘛呀！”
    赵广宏就像护着小鸡的老母鸡，站在赵律面前，挡着宝贝侄女。
    “我可不怕你。
    你走远点，不许动我侄女一根手指。”
    “你给我让开，我才是她爹。”
    “养过她吗你？
    她生辰你知道是哪天吗？
    她几岁了你知道吗？”
    赵广宏依旧挡在前面。
    “没了媳妇，你天都塌了。
    可你闺女是无辜的。
    你这些年来不闻不问，就会拿着自己夫人的簪子发呆。”
    赵律眼眶红了。
    “我也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可是……”
    可是他多年习惯了活在夫人的影子里，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赵宝茵。
    他一直觉得夫人病逝，就是因为生了赵宝茵。
    没有允许赵宝茵再找人另嫁，就是因为他想把赵宝茵引远点。
    赵宝茵选秀成功，获得周钰臣的首肯，要做贵妃的时候，赵律也是后悔过的。
    然而是他自己非要赵宝茵参加选秀，木已成舟，赵宝茵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头天晚上，赵家都只知道赵广宏从余杭杀过来。
    没有一点中年该有的稳重，闹腾得整个赵家鸡飞狗跳。
    赵律气得把自己这个闹事的弟弟轰了出去。
    叫他老老实实地跟着周桓翔过日子，不许随便回来捣乱。
    赵家很多人也心疼赵宝茵，总觉得赵律太狠心。
    就这样对待唯一的宝贝女儿，叫她在皇宫那种地方呆着。
    然而一连好几天，赵律都睡不着。
    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自己的女儿被赵广宏保护得太好，哪能适应那种地方？
    他几次理由进宫，想见见自己的女儿，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然而他实在古板，每次父女见面，都变成教育女儿如何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妃子。
    这次他早就知道，赵宝茵会想法子混出宫。
    因此他带来了盘缠。
    “怎么身上鼓鼓囊囊的？你
    不是最怕别人对你衣着打扮指指点点吗？”
    赵广宏有点不解。
    赵律懒得理他，直接走到赵宝茵面前。
    赵宝茵还是有些怕她的亲爹，和叔叔赵广宏倒是更亲近些。
    “叔父……”
    她忍不住向赵广宏投来求助的目光。
    柳宪章赶紧过去，叉腰瞪赵律。
    “大舅父这里不会带着家法吧？
    你要真敢伤害九妹妹，我能给你劈碎了。”
    “你们两给我让开。”
    赵律气得直跺脚。
    “我给闺女准备盘缠，还不是怕陆长清那家伙以后欺负她？”
    说着，他就像变戏法一样，从披风里取出了一堆东西。
    “颖川国公，你这袖里乾坤，简直和我们修仙之人一样厉害了。”
    陆长清不由地笑了笑。
    赵律老脸一红：“别说了。”
    柳宪章笑了笑，和赵广宏一起，帮着赵宝茵把东西都给安置好。
    “妹夫，搬运的活，以后交给你了。”
    柳宪章拍了拍陆长清的后背。
    “以后呢，你耕田来你织布，你做菜来她吃饭。
    打不许还手，骂不许还嘴。”
    陆长清拱手，试探一问。
    “就像七哥你一样，在夫人面前绝对乖巧？”
    不就是惧内吗？
    “别胡说。不过，你要是敢不听她的，我的拳头……”
    柳宪章赶紧改口。
    “我会叫夫人去教育你。”
    沐浅华笑了笑。
    果然自己御夫有道。
    柳宪章赶紧擦了擦额头冷汗。
    今晚应该能安然入睡了。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