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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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似未感意外,只是稳住身形,微微侧过头,一时间无法开口,拿余光扫着公子。
    带着滔天的恨意,公子咬牙切齿说,你带我出蓬莱阁,我忍了;你劫持我去寒家庄,我忍了;你不听口谕来京,我忍了;你炫耀剑街头闹事,我忍了;你讨情份逼我同游,我忍了;你天池出言不敬,我忍了;你冒充老木、私闯六扇门,我忍了;你跟踪盯梢、插手京城要案,我忍了;你假传口谕、对使臣无礼,我忍了;你赠剑示好、又拒我求欢,我忍了;你抗谕滞留京城,我忍了;但是今日的生辰宴,我不想再忍你了……
    师兄静静听着,公子满腹积怨,总归是要宣泄。
    公子杀意不减,情绪几近疯狂,咯咯笑说,铸师没想到吧,死在这口剑下,你亲手铸的剑……
    剑贯穿胸口,师兄忍住痛,缓过一口气,又定敛心神。
    公子审视着他,杀气不减说,不说话?你不总能替我开脱,这次还有什么理由?
    师兄终能开口,缓缓说,殿下,尚不能冷静?
    这声殿下入耳,竟似无比讽刺,从雾城到京城,竟是自相残杀。
    公子眼珠血红,真如厉鬼一般,瞪着师兄背影,冷厉说,我不是殿下,我只是獓鬼,让你死在蓬莱阁的獓鬼。
    师兄微微摇头,余光瞄着公子,难得伤感说,殿下不是獓鬼,只是尚未走出,京城这座蓬莱阁。
    公子微微一楞,又拔剑冷笑,似不为所动说,真感人,但我听够了!
    剑刃带出血花,师兄纹丝不动,好似化身石像,侧头看着身后,歉疚说,今日是因我之疏忽,送来那支犀晶发簪,害得殿下变成老木,遭受众人目光活刮……但请殿下也似老木,似十二名银骑勇士,千刀万剐不曾屈服。
    提及老木和十二银骑,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公子狂怒情绪一敛,一瞬间又忆起那一日,獓鬼开始屠杀镇民,要求十二勇士卸甲一决,当自己做下错误决策,十二勇士从容赴死的忠烈;
    又忆起炸楼失败的那一次,没摸清楼内还有暗阀,最终导致功亏一篑,老木舍了一身剜剐,至死都不出卖同伴的义举;
    又忆起师兄力战十二獓鬼的那一夜,为不让獓鬼逃走封死石门,将自己置于地火威力下……即便此刻挨了一剑,却也不见他心中生怨,亦如那夜在湖心亭,心平气和地说甘愿。
    十二勇士不怨,老木不怨,铸师也不怨;但受恩惠的他,却总是在怨怼;只为受了众人奚落,只为收到一支发簪,便失去原有的冷静,一剑刺向最不该刺的人!
    究竟从什么时候,冲动得不可理喻?是应了皇兄的赐婚,还是拒了铸师心意?此刻又是为何绝望,是为那支梅花发簪,还是为送来发簪的铸师?
    铸师,是最不该送来此物之人,那些跟姬瓯子的不堪过往,一幕又一幕的肮脏记忆,就似求欢被拒的那一夜,搁在窗台上的那盆污水。
    铸师却一直留着它,难道是为作弄取乐?
    趁公子怔忪出神,情绪暂时收敛,师兄把握时机说,殿下,与当初对付老木方法相同,京城暗鬼截断源头,在皇上、老太后跟前诋毁,还请殿下小心应对、尽速处理。
    公子又是一楞,还未还过神来,又见冷风窜入,油灯瞬被吹熄。
    出乎意料,大厅并未陷入黑暗,剑之萤光更胜此前,熠熠闪闪照亮楼内。
    其间无数萤光,从师兄伤口逸出,宛如百川回归大海,都汇聚到公子的剑上,晶莹剔透白璧无瑕!
    如此奇景,公子惊愕,失了言语!
    雾城的蓬莱阁,满地罪恶尸身上,曾绽放一朵护世之莲,那倾泻的柔和光芒,亦如今夜手中这口剑,沁入人心涤荡神魂。
    师兄看着公子,难得露出笑容,宽和说,以后,此剑,将替我守护殿下。
    公子转过视线,直勾勾看着他,似听不懂人话。
    蓦然,更声再次响起,公子陡然一惊,脚下似站不稳,剑也脱手而去。
    侍卫不敢擅入,又察觉异常,在门外轻唤殿下。
    下一瞬,师兄扶住公子,稳稳当当说,殿下,随我出楼吧,你的侍卫担心了!
    公子靠他怀中,仰头看他的脸,似是难以置信,又听他在耳边说,不管是在哪里,殿下仍是殿下,铸师仍是铸师,蓬莱阁困不住我们。
    一句话勾销恩怨,今夜不曾起波澜,也不见刺来的剑;似如师兄一贯所言,事情没那么严重,认错也没那么困难。
    公子软下身子,仍是瑟缩发颤,但又不为更声;还以为不再惧怕了,原来仍是那般脆弱;
    内心一处柔软,如潮开始蔓延,始终摧毁不掉,直至汪洋成海;水中尚有一人,带他逆水而行!
    数十丈的距离,公子似已虚脱,听凭师兄夹持,一步又见一步,直至迈出门槛。
    月光照着石阶,师兄带着公子,周身缭绕荧光,走出了蓬莱阁;公子眼神痴痴,脸上水光盈盈,一滴滴泪落下,叩响月下石阶!
    三百年前,神铸门一位铸师以身殉炉,感动灵石铸成一朵护世之莲;三百年后,神铸门另一位铸师取来相同材质,为至诚所爱铸成一把护卫之剑。
    为了传达护卫之念,铸师将石晶灌入脊髓,又取胸口一根肋骨,融入灵石感其所苦,千锤百炼万般冼磨,终凭铸者坚强意志,锻成一把绝世之锋。
    恍惚间,又回那间铺子,公子质问师兄如何铸剑,怨怼铸师不懂剑之疾苦,方能将烈焰焚烧、千锤百炼说得如此轻易!
    剑交还给公子,师兄望向马车,师妹还在担心,郑重其事说:殿下万勿消沉,振作精神办案,我也会努力……活下去。
    说话间,身子往前倾去,被公子一把揽住,却又难承其重,幸亏侍卫眼疾手快,才未让俩人一起跌倒。
    师妹已掠到跟前,将师兄安置马车,其间萤光不断回归,剑宛如灵蛇环绕,点点盈盈流光璀璨,看得在场侍卫无不惊奇。
    师妹看着师兄,后者已无知觉,叹说这样也好,不会再痛了!
    公子脸煞白,泪已见干涸,眼神若死灰。
    递上一本凤求凰,师妹一早哭过了,此刻倒是镇定,认真说,殿下若未失志,查一查何人所著,遣词造句文风手法,与京城四奇缘类似,别以为换过一身皮,就能逃脱铸师之眼。
    一旁侍卫接了过来,公子只是望着马车,目光有些懵傻痴呆,似乎已经握不住剑。
    师妹瞅他半响又叹气,手掌覆上公子的手背,让他紧紧握住剑柄,话中有话说,殿下可曾感受到,你手中这口剑的温暖,便是师兄心口的温暖!
    剑柄传来温热,公子眸色幻变,似是精神一振。
    师妹看着师兄,眼神幽幽说,不管相隔多远,石晶都能传递,他不需要眼线,便能感知到你,只要握紧这口剑!
    忽然生出力量,公子举剑视之,似是首次打量;眸中映出剑,剑认得公子,公子却不识剑!
    师妹忧伤说,但它现在……快凉了。
    掌心的温热,一点点消褪,似生命流逝。
    师妹上了马车,拿起了缰绳,目视前方说,待它凉了,扔进西郊天池吧,反正殿下一早就为它找好了葬处。
    公子:……
    更鼓再次响起,远处城门已开;马车扬起轻尘,来时天高地阔,去时皓月长风。
    公子伫立楼前,剑刃映出容颜,似哭又似在笑,眼神却重铸坚毅,从今后剑与人同,不分彼此休戚与共,在最黑暗的夜里前行。
    公子上马车前,冲着侍卫下令,速查玉坊和假皇柬,还有这本凤求凰,究竟是何人所著。
    待背了人处,公子枕着剑;剑一心护公子,公子却伤了剑。
    泪濡湿剑身,公子默默伤心,到此刻才明了,谁才是谁的灵石,为谁一次次补天!
    那剑萤光微微,似在安慰公子,又似倾诉衷肠。
    恍惚间,又回那日湖上,置身于一个村落,身旁站着一位铸师,从此隐姓埋名过日,有一日还能哭还能笑。
    公子枕剑落泪,哽噎说,我知道,不管做错什么,你都帮我开脱,即便我伤害了剑,即便我伤害了你……
    少顷,又含泪而笑,抚剑盟誓说我不会再放弃了,但你也要答应我,为我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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