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十九】北岳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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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要好好答谢,北岳主君还真是好好答谢了一番,连着三天设宴,夜夜笙歌,其余只字不提。
这是个小的宴客厅,厅上坐客不过三人,主君、陆九九,还有白无忧,厅里四角摆着火炉,炉子边各站着一个看火的婢女,厅中站着一舞姬,舞姬穿着薄纱的舞衣,手持一把梅花秦琴,一边拨着弦一边随着琴声如蛇般扭动着腰肢,身形妖娆妩媚,扭动中遮不住腰肢的衣摆挂的彩珠哗啦啦响成一片,系着铃铛的脚每每重踩一下,便要将压在腮下的琴弦拨动一声,再转动琴把背在身后,反弹一声,如此往复,整个屋子铃声琴声交汇,竟有一种蛮荒的野性魅力,引人遐想。
虽然酒是美酒,舞蹈动人,可陆九九却一直留意着主君,他大碗喝着酒,面上已有醉意,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见到那舞姬下腰拨弦,又是一阵叫好,爽利地喝下一大碗,按前两天的情况,多半再来两碗,他就要一头砸在酒碗里,被随身侍从扛走了。
可这日有些不同,临近尾声,倒是来了闹场的,据说是后宫里唯一的一位妻妾,称号美人,单姓个杨字。
这杨美人踩着琴声进来,那舞姬还在跳舞,未及时给她行礼,她便一脚踢在舞姬腰间,恨不得踹断那细软的杨柳腰,身后婢子问罪:“大胆,见到美人却不行礼。”
可怜那美艳舞姬,本来王前献技不敢中断,哪里晓得这样还要凭白得罪一个美人,那醉眼朦胧的主君并未打算干涉,舞姬也只能忍气吞声,跪行大礼。
说起来这种场合闹场,这美人未免有些任性,可主君却如此包容,可见是很宠这位美人了。
那舞姬忍着痛还要继续跳舞,只是看她扭动怎么也不如前番顺畅,这么看来姿势倒是保守了许多。
那美人蹭蹭蹭地就拖着长摆的裙子走到了主君身边,只见她贴着身子坐下,那主君却微微侧身,掸开了她抓着胳膊的手,刻意与她保持了些许距离,那美人不识趣,又要靠过去,主君拿起碗,干脆站了起来,走到陆九九面前豪气地揽着他的肩碰杯后就一饮而尽。
陆九九放下酒杯看到杨美人虽然愤怒却依旧保持优雅的表情,又觉得主君对她又好像没有想象中那般在意。
白无忧哪里能容得下有人对陆九九动手动脚,提着酒壶也走了过去,瞬间又给主君添满了酒,拉开他搭在陆九九肩头的手,拿着壶就跟人碰,每每见到主君碗空便又很及时的加酒,大有灌不醉不罢休的气势。
陆九九无语,难道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么。
正想着就见到门口进来一侍卫,站在门边行礼,主君见状,虽然脚步踉跄地走过去,可陆九九却很仔细地留意到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陆九九一边假装和白无忧在喝酒,一边看着那边对话的二人,见到主君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便马上偏过头,往白无忧嘴里塞了颗葡萄,做出一副正与他聊的热络的模样,却只是说了几个字:“你少喝点。”
白无忧只当他是关心自己,心里温暖,便当真放下酒壶,谁想到又被塞了颗葡萄。
所幸那二人说得不多,不然白无忧必然要被葡萄噎死,正在努力咽下之际,主君来了,又换上了醉腔道:“我不胜酒力,便先休息了,现下有杨美人陪衬,二位必可尽兴而归。”说罢给美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留人,便真就丢下孤零零一个美人,与那侍卫一同离去。
美人此刻就如深闺怨妇,一脸愁苦,却又因主君最后示意不好跟去,便只能继续作陪。
陆九九知道主君离去必然与他二人有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耳垂上的龙鳞,看了一眼在边上乖乖吃葡萄的白无忧,倒了杯酒,施施然起身,“素闻杨美人气质脱俗,羞花容姿,今日一见果然如是,陆某惊艳,便只能杯酒尽,报仙姿。”说罢一仰头,喝了干净。
白无忧无语,心道又叫别人少喝,自己却要和别的女人喝酒,真是当他白小爷好说话么,正要拉着他教训一番,却没想到那人杯酒下肚居然就朝着自己倒了过来,险险接住,正要询问,白无忧眼皮一抖,面色便沉了下来,眼睛一路看向了门口。
被陆九九夸上了天的美人心中瞬时愉悦,正等着下一番夸赞却没想到人这么就倒了,心中惋惜,便看向另外一个。
刚才进来她满眼都是主君大人,哪里留意两位客人,如今细看,嘴甜的那个文质彬彬一派脱俗的书卷气,而另一个真是漂亮的像画一样,这番惊艳后,不免产生好感,便要举杯敬酒。
白无忧见她抬杯,也不待她开口,便又垂着头看着睡着的陆九九,闷声闷气道:“我醉了,喝不了了。”
见他有些怔怔的模样,杨美人当真以为他醉了,只能扫兴地自斟自饮起来,台下舞姬铃铛声忽然就变得嘈杂不堪,杨美人见那人腰扭得僵硬,越看越心烦,便干脆让换一支舞,不一会儿,上来一赤膊男子,身形壮硕,身上线条硬朗,泛着油光,不若女子柔美,男子一手圆形扇鼓,一手鼓锤,动作粗犷,击打之声雄浑,是一种力量之美,这倒是颇得杨美人欢心,一时间忙得叫好,也管不了他人。
待得酒宴散场,杨美人本打算找人送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陆九九回屋,白无忧却二话不说就把人抱了起来,轻车熟路地往住处走,刚到一处河畔走廊,就听见怀里有了动静,他才寻了坐处把人放了下来,静静地等他转醒。
陆九九确实用了控灵术,隐了魂魄跟在了主君身后,想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他又有何打算,待了解清楚便折返回来,谁知道刚一睁眼,就见到白无忧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他,正要开口,哪晓得便被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白无忧已经尽量控制力道,却还是看到一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有些懊悔地背过了手,还是控制不住愤怒地低吼:“谁让你灵魂出窍的?”这次他看出是陆九九自己溜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更为生气。
陆九九虽然被打,却只是疑惑地揉了揉脸,从十岁到现在,这是白无忧第一次打他,可他心里却平静的很,若是一个人疼惜你十多年,忽然打你必然是有原因的,他心里明白,便等着他说话,这么听来,倒真是自己的错了,自己一下子魂都不在了,白无忧担心很正常。
他就好像给小狗顺毛一般安抚地给他顺了顺头发,带着歉意道:“我错了。”又接了一句,“下次我事先和你讲。”
原本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心瞬间又炸了,白无忧差点跳起来:“下次?你还敢有下次,魂魄是随便拿来玩得么?更何况是曾经离体的魂魄,还是胎光之魂。”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陆九九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便等他说完,平静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白无忧怔住了,看着陆九九微微肿起的半边面颊,有些心疼地瘪了瘪嘴,伸出手贴在了他脸上,轻柔地按着,眉眼都要皱在一起,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责:“其实不怪你,都怨我。”不怪说得是刚才,怨怼说得是曾经。
“怨你什么?那时我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陆九九温柔地笑,又摸了摸他的头,这一次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你才不是一厢情愿。”白无忧负气道。
“若不是,那便是值得的。”陆九九握住他揉着脸的手,亲了一下手背,放在了心口。
白无忧看着他的脸,宛如月光般柔和,他的眼神就好像一壶陈年的美酒,让人恨不得醉死在其中,白无忧感觉着手心里的心跳,那么鲜活,就在手中,他无比坚毅地开口:“生生世世,结魂而伴,你若无魂,我便斩尽仙根伴你而去。”
一只手捂住了白无忧的嘴,他第一次看到陆九九黑黝黝的瞳孔里散发的怒火,不过是个凡人,却有着让他无法忽视的沉重压力,他见到那人慌乱中散落的头发,见着怒火后的无措,听着他用压抑地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那么珍视的东西,你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陆九九缓缓松开了手,他抚摸着白无忧的面颊,放柔了声音,第三次摸着他的头,小心翼翼,就好像在爱护一件易碎的宝物,声音越发粗哑用力,就好像不使劲儿便要被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我只求你……只求你就这么活着,不论在不在我身边。”他拉下了白无忧的脸,深深地深深地吻住了他的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要灌入自己那残缺不全的魂魄。
陆九九记得那时的自己,拿着扫帚孤零零地站在老柳下等着白无忧的消息,听着白无忧遇险,他想若是他回不来,他便去找他,天涯海角,无间地狱,他怕失去白无忧,却不要白无忧说出一丝成全自己的话。
白无忧感觉到了那深沉如海的情感,那是宁可玉碎,也要成全的心,他怎么能辜负,又怎能让他一个人去承受那无边的孤苦,白无忧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那青灰色长长的回廊,透着不近人情的冰冷光泽,在这么个角落,粉衣微微弓着腰与蓝衣拥吻,宛若盛开在这钢铁森林里最为柔软动人的花朵,带着一丝生机,就这么悄然地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