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舟行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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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道不宽,几个人很快就游到了岸边。
梅英把沈念君先送上去,然后自己也爬上了河滩。毕越背着剑和长弓,身上少说多出十几斤重量,上岸时单手一撑,竟没撑起来。梅英赶紧过去扶他,他仓促道了声谢,又借力一跃,这才从水里站起身。
兰药师最后上来,撅着屁股把水里的竹篓拖上来,揉着肩膀抱怨:“沉死了!”
他平时就不修边幅,头发常常连扎都不扎,随随便便散在肩上,这下泡了水,看起来更加狼狈。但他也只是把当着视线的头发往脑后一拢,便就地坐了下来,看起来火急火燎的。他打开竹篓,揭开一层层防水的油纸,飞快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摆了一地,拿到一个湿了一个角的信封时,他眉毛皱了起来,那里面大约是他写的药方或者手记之类的,这下沾了水,也不知还能不能用。
他大概收拾了一下,就对毕越摆了摆手:“过来,衣服脱了。”
梅英一愣,心里疑惑。更不解的是毕越竟然真的坐在他面前,松开了衣带。单薄的白衣之下,是不知缠了多少层的厚重绷带,雪白的棉布表面早就有丝丝鲜血渗出来,又浸了水,染成一片淡淡的红。
那血和水混在一起的颜色,一瞬间把他又带回了灵泉寺的那个雨夜。他正无助地躺在地上,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在一片天旋地转里眼睁睁看着雪狼一步步走到毕越眼前,像是从小儿手中拿过玩具一样下了他手中的剑,在他耳边唏嘘道:“我跟你无仇无怨,但是可惜,我讨厌你身上的气味。”
说完,一刺入毕越肩头……
按理说,他伤得比毕越重得多,浑身的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但他神族之身,一夜过去就好的差不多了。所以他一时忘了,毕越才是身上带着伤还跟他们一起赶路,一起落水的那个……
以己度人本是件好事,可若心怀傲慢,便是用错了地方。
“没事吧?”梅英觉得内疚,不太好意思过去,只远远站着问道。
“伤不重。”毕越淡淡地说。
“呵,但凡是皮肉伤,泡了水总归是不好的,处理得不好有你受的。”兰药师解绷带的动作飞快,不屑地哼道。他那手上的功夫梅英算是结结实实领教过几次,稳是稳,但跟轻柔没有半点关系,对着的仿佛不是个活人而是快木头。被他这么折腾,毕越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变化,跟他说话时候气息还很稳,仿佛伤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兰药师快刀斩乱麻地绑好了一层新的绷带,毕越把上衣拧干了水,又套在了身上。兰药师也倒空背篓里的水,把一地东西一样一样收了回去。他动作很有条理,却还是看出一点慌乱,装药箱时不小心把地上的一朵小黄花也带了进去。
“快走。”他难得严肃,从众人之间穿过,径直走向了最近的一片密林。
“快跟上吧,这里天黑之后会很麻烦。”毕越解释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梅英看了看昏暗的天色,心中了然,说道:“是因为妖族吧?”
“没错。”毕越说。
“你认路吧!”最前面的兰药师回头喊道,明显是说给毕越听的。毕越点点头,应道:“认得。”
兰药师又说:“那就行,我来这里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有些不记得路。”
毕越说完,沉着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小心翼翼打开,拿出了里面的一叠小本子。梅英脚下打了个滑,心里想道:“难怪这么肯定地说记得,原来都记到本子上了!”
毕越飞快地打开最大的那个本子看了一眼,然后胸有成竹地带路去了。
“毕大侠这个习惯真好,以后我也要随身带着纸笔,有了想法就随时记下来。”沈念君羡慕地说。
“你的记性这么差,恐怕一转头连写东西的本子放在哪都忘了,记了也是白记。”沈雁回泼他冷水。
“树林里有条近路,只要不出意外,天黑前肯定能到禹县。”毕越指了个方向说道。
“那就不着急了,说说吧,你们在船上整的那一出是什么意思?”兰药师说着绕过一棵大树。
沈雁回神色凝重地望了过来,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她可能也注意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的地方,只是没有头绪。至于沈念君,则明显还是一脸呆呆的样子,恐怕连自己为什么会被挟持,为什么会被突然抓起来扔出船外都是一头雾水。
“我也正准备跟你们理一理这件事,但是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梅英稍稍正色,问道,“你在船上跟那两个黑衣人起了争执,具体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兰药师翻了个白眼,“那男的有毛病,一会儿故意踩我一脚再过来说对不起,一会儿非说我非礼那个姑娘,一会儿又要强买强卖我的干粮,无聊至极。我看他不顺眼,肯定不会搭理他,一来二去,就动了手。”
“原来如此喔……”梅英拉出个意味深长的尾音,“还调戏人家姑娘,可惜长了胡子……”
“哎!你……”兰药师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兰药师最讨厌有人调侃他跟别的女子的关系。他乐意去看姑娘唱小曲儿,拉弦子,也坦言自己偶尔会去风月之地喝点花酒,却听不得喜欢、倾心、仰慕之类的词。用他原话说就是,“叽叽歪歪,恶心透顶”。
“从你掀开那位美女的斗笠,露出他温婉的真容时候,我们就觉得奇怪了。”梅英故意恶心兰药师,“美女”“温婉”这种词张口就来。兰药师果然回想起了那个不快的瞬间,明显打了个寒颤,眼刀飞到了梅英身上:“你是想说他暴露得太容易了吗?但是我后来也看了,他们两个武功平平,不带兵器的情况下要打我都够呛。”
“确实如此,虽然不排除他们是装的,但我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梅英说。
“兰药师掀开那人斗笠的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就是那个通缉犯,没错吧?”毕越问道。兰药师拨开粘在脸颊上的碎发,不屑道:“那肯定啊,那一脸胡子和刀疤跟画上一模一样,而且他要不是通缉犯,被发现之后怎么会气急败坏,又干嘛要扮成个女的混上船?”
“重点就是这个了!”梅英抚掌道,“那个人会缩骨奇术,可以从原先七尺男儿之躯生生变成娇小的女子,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那船夫明显也没有想到,他登船前检查我们的脸时候,很明显只会检查成年男子。”毕越说到这里,转头看了看沈念君和沈雁回二人,“儿童和女人,都会被他直接放上船。”
“天底下最厉害的化妆术也不过如此,几乎从根本上变成了另一个人。”梅英说。
“他的伪装本来是天衣无缝的,只可惜还是露出了破绽……”毕越说着,看向了兰药师。
“他的破绽就是那一脸被兰药师欣赏了个够的大胡子,怎么样,兰兄,从最近的距离看过去,美女脸上生着胡子的观感如何?”梅英也看着兰药师,笑嘻嘻地说,“记得你以前还说过,你就喜欢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你自己一个这么邋遢的人,应该配一个粗犷点的女子才相称嘛,比如长点胡子什么的?”
“你们没完了是吧!”兰药师忍无可忍,捏起了拳头,“还有,你们两个有必要把一句话拆成几瓣说吗?还一人说一句?”
梅英一愣,这才发现刚才两人真的是在一唱一和地讲话,简直跟心里有台本一般。而他竟然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大概是因为毕越每次说的话都是他心中所想吧。
“因为心中所想都是一件事,说出口的自然也差不多。”毕越对兰药师解释了一句,转而又朝梅英看了过来。
梅英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心里“咯噔”一下。
——毕越这话若说的再直白一点,不就是“心意相通”的意思吗?但想到这个词,梅英自己都觉得有点不自在,觉得这成语不能用在此处。
“他本来伪装得很好,唯一剩下的一个破绽就是脸上的胡子和刀疤。”毕越带着他们转过一个弯,不动声色地接上原先了的话题。
梅英吞了口唾沫,润湿了有些干涩的嗓子:“任谁都能想到的事情,那个不惜伪装成女子也要混上船逃跑的本人怎么可能忽略呢?相比性别,胡子剃掉就可以,刀疤可以用粉遮一下,他为什么偏偏舍舍本逐末?所以,当我们发现他万事都考虑周全,唯独没有对脸做任何处理时候,就觉得不对了。”
“是啊,为什么呢?”兰药师也不解道。
“因为他既要逃跑,又必须被人发现,换句话说,他必须被人发现自己逃跑了。”毕越说。
“我越来越晕了……”沈念君叹了口气,捂住了脑袋。
“假如那人在登船之前就被查出身份,就会被立刻被抓起来,送到最近的官府;而他在船上故意暴露身份的话,就可以顺便劫持一艘船,让他们开到自己想去的港口。这事闹大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那个大胡子的通缉犯坐船朝某个方向去了。”梅英背着手说。
“可是目的呢?”兰药师问。
“不知道!”梅英坦然说,“我想到这里就没有头绪了,刚才理了一遍,还是没想清楚。”他求助一样看了眼毕越,发现他好像也想不明白,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沈念君说,“假如那人一路平安到了仙舆城……”
“他不会想去仙舆城的。”兰药师忽然说,“因为我刚才看见了那张告示,那个通缉犯,是个将军,叫于良。下面的小字还写了通缉的理由,好像是叛变、犯上之类的,反正肯定是重罪。仙舆城一定下了工夫去抓他,那里的审查是最严的,他若是到了仙舆城,任凭他装成男女老少也能从人堆里给他揪出来。”
“于良?”毕越念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
“你听过这个人?”梅英觉得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岂止是听过,他可不是普通的战神,是仙舆城慕勋营营长郑勋的副将,仙舆城战神。”毕越抬头说道,“这么说不太合适,应该在后面再加上个之一。因为提起仙舆城的战神,指的永远是四个人——神兵神速,千面千骨,黑髯黑心,赤刃赤胆。
“其中的”神兵神速”,指的就是用兵如神的郑勋,而”黑髯黑心”,就是他的副官,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