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狩懵了。
    他姿容不俗，按理说长开以后，不会缺少爱慕者。
    但命里坎坷，少时眼瞎，眼里除了一个沈一凝他看不上别人，之后好不容易走出来点，因为家族祸事，少时便颠沛流离，再和沈一凝相遇时，二人地位悬殊，他那时也许看出沈一凝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因为对方能庇护他，于是他内心催眠自己，他并非所托非人。
    临死前，他与其说是仍旧爱慕着沈一凝，不如说他是没了退路。
    除了一张脸能讨好别人，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更无处可去。
    哪怕沈一凝这根稻草赤裸裸地写着有毒，触之即死，他也必须如溺水的旅人死死抓住。
    综上所述，他并未有其他人正正经经地朝他敞开心扉，向他表露露骨爱意的经验。
    赵狩手足无措，脸微红、红唇微扬的生涩表现，让李守安在紧张等待赵狩回复之余不由自主地笑出声。
    在其他人面前都游刃有余的人，难得在自己面前红着脸，也让他升起了不该有的奢望。
    “也许，赵狩也心悦于我。”
    他美滋滋地想。
    赵狩觉得眼下这场景不太妙。
    他甚至有些心乱如麻，如果李守安在他重生不久就来表白，他可能会一时冲动之下，当场同意。
    因为那是延续了几十年的渴望。
    渴望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不掺杂任何利益，渴望一份纯真的爱意。
    渴望在天地苍茫，万籁无声，白昼遥远的荒凉地界，他睡在孤独寂寞之野时，有人能身披一夜月光，俯下身来轻轻吻他。
    也渴望能有一人能陪他，让世间灿如仙宫。
    他死前尊严被人恶意践踏，碾碎于贵人脚下时，心底求死意味极浓，但那时他仍在渴望，渴望着一份炙热又浓烈的爱意。
    此时时光流转，家族祸事已避，他也正式加入了仪鸾司，走上修炼一途，这份渴望稍稍减弱，至少不能让赵狩头昏脑涨，冲动行事。
    于是，他平缓了心绪，朝李守安笑说道：“多谢。”
    他真心实意地道谢。
    被人喜欢是一种幸运，因着这份喜欢，赵狩总算有了重活一世的实感。
    他误以为早已死去的情爱之心正疯狂跳动着，昭示自己的生机勃勃。
    李守安听出这是礼貌拒绝的意思，但他并不气馁，反而调笑着问道：“谢我做什么？如果你能点头，我才应该谢你。”
    想了想，到底还是不甘心，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他马上追问道：“不跟我在一起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不能修炼，还是说我双腿残废？如果是后者，我可以解释的，因为这不是先天有疾，我早年被仇家下毒，余毒堆积在腿部，这才双腿耽于行走；如果是前者，我根骨资质虽不如你，但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也不是吃不了修炼的苦。”
    他心思阴沉，但比起金屋藏娇，他也希望能向其他人光明正大地介绍说，这是赵狩，我的妻。
    李守安的态度相当诚恳。
    赵狩能看得出来，这个人是真心对他有意，之前就对这方面有过预兆了，只是没想到李公子会紧追不舍，派来的人吃了闭门羹也没放弃。
    他想了想，直起身，往后退了半步：“李公子，说赵某人全无触动是假话，但你也应该知道，你我相识不久，今天这一番话对于我来说，过于唐突，恕我暂时无法给出答复。”
    他捏了捏自己的额头，语气温柔地请求道：“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当然当然，”李守安想尽量不显得自己那么急切，连连点头，“是应该好好想想的，只是，我命人送到你府上的东西，就不需要再退回来了。说句不客气的，李某人不差那么点钱财，就算赵公子你到最后心有所属，我也不会上门要求你退还这些。”
    他在心有所属这四个字顿了一下，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赵狩听出来了，只是笑着邀请道：“赵某来了平安县城许久，还未畅游过此地夜景，李兄愿作陪否？”
    “自然是愿的。”李守安说。
    赵狩抬头想要招呼橘三过来推轮椅，但看了半天也没找着人，索性道：“行吧，你看这样如何，我们去逛夜景，而我带着你，你则带着钱。”
    李守安目光热切地凝望着他，一个好字来回说了数遍。
    他的爱意相当直接，毫不掩饰。
    说是逛夜景，一路上赵狩的目光落在湖边、花船、行人，偶尔回望李守安，但李大首富全程只看赵狩。
    李守安长得清风朗月，笑起来温和有礼，眉目柔软，说话间，喉结上下滚动，充满青年蓬勃旺盛的侵占欲。
    他病弱，但存在感极强。
    赵狩这种自称脸皮厚的，有时不得不避开他的眼神，像怕被灼伤。
    在路过纸糊灯笼摊的时候，赵狩突发奇想，他向摊主要了一只空白的灯笼，龙飞凤舞写上几个字“平顺康健，长治久安。”
    李守安单手接过赵狩写好递来的灯笼，正好瞧见里面的烛火明明灭灭，照着赵狩的侧脸也晕上一层光。
    等到真正入了夜。
    街上游人如织，摩肩擦踵。
    李守安本想借口怕赵狩跟他走散，转身就想拉他胳膊，但一抬手，却正好搭在赵狩意外伸过来的掌心上，温热又干燥。
    两人都齐齐一愣。
    接着，赵狩下意识想要抽手，却被李守安用力地攥住，牵在手心。
    赵狩迟疑着看他：“你……”
    李守安紧张地舔了舔下嘴唇，想要随便找点什么话题好转移赵狩的注意力：“赵狩，我，我可能有些不舒服，能不能送我去隔街王大夫那里？”
    他一时情急，也只能找身体不舒服的借口。
    赵狩半信半疑。
    犹豫着，他的手便放在李守安掌心，夜色掩盖了二人脸色，在外人看来，他们二人无疑就是一对情窦初开的青涩恋人，在大街上就拉拉扯扯的，丝毫不顾忌外界影响。
    大魏王朝民风较为开放，偶有路过的姑娘瞧见了难免低低笑了两声，但都没什么恶意，双方视线对上了还会带笑问一句安康。
    赵狩小心地护着李守安，带他走过拥挤的人潮，耳边听着人间烟火，抬头见无数灯盏交相辉映，不见尽头，被这气氛感染，赵狩便也开怀。
    李守安凝视着他，见他双眼弯弯，神情放松，跟赵狩做了约定：“平安县的长街夜景，到了中元节那才叫热闹，我今日得你一只灯笼，等中元节我便送你一场烟火，届时你会来吗？”
    赵狩低头看了一眼李守安怀中的纸糊灯笼。
    “几文钱的东西，不值得李公子届时大费周章，”不等李守安再继续说些什么，赵狩突地一笑，眉飞色舞道，“我们就找个月色凉的地方，席地而坐，小酌几杯，不也很好吗？”
    算是应了对方的邀约。
    绕着路，来到了王大夫坐诊的门前，只是不巧，王大夫出诊去了，里面只有几个学艺不精的学徒在。
    好在赵狩本就想着要买些强身健体的药丸。
    李守安忍了忍，最终忍不住问出口：“我看你还额外买了些跌打肿痛的药膏，是给谁买的？”
    赵狩愣了一下。
    跌打肿痛的药膏，当然是买给陪练……
    不对，普通陪练可以自己去申领药膏，要他来买做什么。
    唯一一个不普通的陪练，估计也不稀罕他买的这些东西，他操那个闲心做什么。
    赵狩被人点破，这才意识到近些日子他居然因为沈一凝的安分而放下了警惕心，都下意识去准备他的伤药了。
    想到这一点，他脸上残存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随口敷衍了一句：“拿去做做人情，反正不花几个钱，也许还能从陪练们口中得到意外收获。”
    接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沉默。
    但李守安并不后悔，为了打击潜在情敌，不让他的心上人和沈一凝死灰复燃，这点代价还是值得的。
    更何况赵狩不说话只是在生自己的闷气，没有迁怒他。
    他对此十分满意。
    两人出门，在附近又走了两个来回，赵狩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活力，而李守安的怀里渐渐多出许多东西，小吃、玩偶，不一而足。
    等到散场分别时，他们站在千万盏高燃的灯火之下，周身都是斑斓光影。
    李守安仰视着他，见他垂眸望来时眼瞳之中似有金色流沙缓缓倾斜，嗓音略有低沉：
    “我不会忘了这一天的。”
    赵狩笑了笑，朝他挥挥手，丢下一个飒然的离去背影：
    “那么，我也不会忘。”
    不需回头，赵狩也知道有人定在原地一直望着自己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他心头热热的，怀抱着今晚购买的东西推开了自己家的大门。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轻手轻脚的，想着不要吵醒年老的管家，结果在推门的一瞬间，一道黑影躲在门后，朝他伸出两条强壮有力的胳膊，握住他的双肩，用力地将他拉了进去。
    之后，房门打开了又关上，赵狩被人压在门板上，而他今晚购买的东西都落在大门后，像是一道分界线，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