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静静站着，丝毫不为这句话动容。他右手持剑，左手垂于身侧。只是在左袖上有一片刺目的血迹，衬着雪白的衣衫，宛如一只盛开的腊梅。
    他虽然看不到，但却知道杀手的黑衣胸前，早已被血湿了一片。纵使他生性淡泊，此刻也冷了声音道：“你不该回来。你本来就重伤未愈，现在又被我所伤，要痊愈会更困难。我早已说过，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所求为何，我都不会将你的行踪告诉别人。你若是离开了，从此只当我是陌路。若是想杀人灭口，你做不到，也大可不必。”
    其实这样的道理杀手怎么会不知道。但他就是无法抗拒心中那股瞬间产生的冲动。沉寂中，黑衣青年冷声道：“沈惜你记着，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然后杀了你。”
    话音刚落，已是一个仰身，消失在窗外。
    等沈惜到窗口察看时，那抹黯淡的影子早已融入无边的夜色中，触目所及，只是明月千里，长风回荡。此时已是春末夏初，芬芳落尽，山间的草木十分葱茏，在一片月光下，化作深深的墨色向远方蔓延。临窗而立的白衣青年有些出神，总有一天？会么？怕是不会……再见了吧。
    第二天的早上，沈惜便动身回山庄。旭日初升，山林间因为前一天的雨而起了雾，轻飘飘地流动着覆盖着，宛如一泓湖水，一方轻纱。山间的石阶小道上，一个白衣青年拾级而上，独特的歩姿有一种难言的飘逸风神。守林人早已认出了他，忙前头去通报。
    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半山腰的致剑山庄，亭台楼阁掩映在茂密葱茏的树林间，犹如一只将停欲飞的大鸟，山风从林间吹来，带来一种独特而熟稔的味道。石阶上的青年停下脚步，看着前方不远的山庄大门，却有些抗拒地停了下来，彷佛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沉思。
    风吹起他的衣袖，飞舞如云雪，青年的脸上却有一种深深的忧伤。那扇门里，是人人尊崇的高贵强势，高高的墙沉默而骄傲的俯视着。那是母亲仰望了一生也终究没能进入的世界。
    那样哀怨的目光缠绕着这个古老的大宅子，没有人知道每次当他踏进这里的时候，是怎样一种陷于深海无法自拔的感觉。
    用尽一生的爱去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这种痛苦，并不是用“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就能够开解的。年幼的自己总是记得母亲精心修饰的脸，在每个清晨满怀期待，在黄昏变得黯然又压抑。她的老去，似乎极漫长，又似乎极短暂。这中间的时间，如同水面的浮光一样清浅地掠过，无法动摇她深海般的坚持。
    她的一生，都耗在了那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并且至死不悔。
    女人的痴心，有时是一种比时间更顽固的东西。
    经历了年少时的不平，迷惑和愤恨之后，再次回首，只剩下满目悲凉，何苦啊，难道就不能稍微爱自己一点么？
    他无法亲近这个家，就如同他即使不恨，也无法对父亲完全释怀。
    记得第一次踏进那个高门槛的时候，管家全叔领着他，一路走过庭院回廊，迎面而来的佣人们指指点点，那目光中有多少让他芒刺在背的好奇，探究，惊讶，不屑。为了那些议论的声音，他整整一夜都没睡着。
    如果，如果因为母亲出身青楼而让父亲觉得羞耻的话，那么当初又为什么要娶她呢？如果真是因为中意，又为何要那般冷落她呢？
    曾在母亲竟日的喃语中知道，他们初相遇时，也曾有过低眉一笑，回首情长的时光，然而他少年侠士，风流自赏，这样的露水姻缘，一生中又何止一两个？虽然为她赎了身，又怎么可能举案齐眉，相伴一生？
    不彻底的好，不彻底的坏，不够多的爱，和不够多的不爱，造就了母亲一生的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