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4.匆匆那年(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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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张林果然是气势汹汹追了来,被宿舍管理员拦在了门口进不得楼。
伴着窗口一声声划破天际的呼叫“李俊伟”,江哥在黑暗中侧过头看向我。
“去看看罢……”
“……”
“吵架了?”
“……”
大约是害怕我真的昏死过去,江哥还是汲着拖鞋来到我床边,伸手摸了摸我额头。
“烧倒是退了……”他喃喃道,“我知道你醒着,要是不想见面,打个电话也好……他再这么干嚷嚷,整栋楼都没法睡啦。”
手机就在我手心里紧紧攥着,已经震动了不知多少回。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哪怕只是把它拿出来看一眼。
“唉,这咋整。”
江哥叹口气,磨磨蹭蹭披上件外套,打开门下楼去了。
过了约摸两三分钟的样子,楼下那声嘶力竭的叫唤总算停止了。
又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久到我这个病人险些在退烧药的副作用下陷入睡梦,楼道里突然传来了江哥“踢跎踢跎”的脚步声,然后402破旧的老板门吱嘎一响——人回来了。
江哥进了屋子,和出去时一样不声不响,脱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睡,仿佛刚才下楼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好在我此刻的心情也是心如止水。
原以为糟心的夜晚就要这样过去,可惜忍了半天,江哥那边还是没忍住。
“我就不明白了……”他用了十分隐晦的第三人称代词,“明明他喜欢他、他也喜欢他,为啥还要这么折腾啊……大半夜从市区跑到县城,这一百多公里地,打个的也要好上百呢吧。”
我隐隐有些出冷汗,不知道江哥是什么时候看出我俩的关系的。
“他走了?”我问道。
“没,不过也不会在楼下死守了……”江哥看看我,“我让他先去招待所睡一觉,有事明天早上再说。”
“……”
“你俩感情不是一直挺好,干么突然搞得像是阶级敌人似的?”换江哥问话。
“你……怎么看出来的?”
“切,我又不瞎。”江哥估计是甩了个白眼,“他第一次来这里借宿那晚我就觉着了……谁还没个玩得好的哥们儿,可你们这种,完全不对路子啊。”
我再次无语。
——自以为瞒得很好,原来全天下都晓得。只有恋爱中的傻子,才会把别人当成小孩子吧。
…………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阵窸窣声吵醒。睁开眼,望见隔壁床上已是空空如也,江哥穿了件单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身边已经摞好了两只大大的行李箱。
“江哥,你这是……”
“吵醒你啦?”江哥抱歉地笑了笑,“再一下下就好了,我赶10点半钟的火车。”
我茫然坐起来,随后就发现靠墙的书架上也全空了,只剩下几包没吃完的方便面。
“这些你留着吃吧,值夜班回来万一不想买饭……就是不太好意思,也没剩多少了。”江哥顺着我的眼神看去,脸微微一红。
“你是……不准备回来了?”我不确定地问了句,心口有些发凉。
“啊。”他点点头,“宿舍已经退了,该办的手续也办得差不多了……我打算先去趟B市看看我弟,然后回老家把我爸的房子处理一下。”
“……”
“我早上出去拿信,看见张林还在楼下蹲着呢,也不知道他昨晚有没有去招待所睡……”江哥小心翼翼地看看我,“有什么话还是说清楚点比较好吧。待会我走了,你跟他好好聊聊?”
“……”
见我沉默,他也不知该怎么劝了,只好叹了口气,接着收拾自己的。
我心里难受,幸而这该死的感冒较之前晚是好了许多,于是穿好了衣袜下床,帮着江哥一起打包。
江哥把我捋到一边,指着桌上的煎饼果子道,“你这病号就别瞎掺合了,快去吃早饭吧……咱们告别餐,有这顿没下顿了哈。”
我瞅了眼尚自冒着热气的塑料袋,情不自禁的,眼睛也跟着热了。
一切准备就绪——
我提着行李箱送江哥下楼(在我的强烈坚持下),在门口果然又看见了那个极为令人厌弃的“生物”。
他冲过来就要跟我说话,被江哥一把拉住了。
“昨晚怎么给你说的?俊伟这脾气,硬来是没有用的。”江哥好生劝道。
张林渐渐松了手。
我走过去,跟江哥抱了下。
“江哥,保重!”
“嗯,你也是。”江哥眼眶湿润了。
经过这些日子——在医院一起给江叔送终、跑火葬场、安排追悼会……我们俩之间多了层旁人无法触及的亲密感。我在猝不及防之下,提前领教了好友的丧亲之痛,而江哥,也像是真的变成了我亲哥哥一样。
“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啊。”他语重心长地叮嘱完我最后一句,终于上了出租车——走了。
我酸涩地看着江哥离去的方向,手臂很快被身后的人拉住。
“俊伟,我等你一夜了……咱们谈谈吧?”张林求恳道。
我转过身,心理压力下的恶心呕吐又要发作。
不过这回某人倒是学乖了,一见我掩住口,立刻条件反射般地后退一步。我趁着他躲闪之际,飞快地窜上楼梯,直奔自己的寝室而去。
张林伸手抓我抓了个空,立刻就要跟着上楼。楼道口宿舍管理员老太太表示“你当我是放着看的?”于是一挥红袖章、把他当场拦下。
我听着张林气急败坏地和老太太纠缠,挺好笑一事儿,心情却低落到了极点。
……
推开门,房间里空了一半。
我站在门口发呆了片刻,突然有点想抽烟。
虽然我没什么储备,可江哥有啊。而且一起住了这么久,他平时那些藏东西的犄角旮旯我都一清二楚的。
我走到书架那里,挪开方便面,后面一个玻璃罐子,从前堆满了电池、香烟盒,如今确是空空如也。
走得还真彻底啊……
我忍不住苦笑,踱步到窗前。
夏日里一览无际的油菜花地,现在已经全都秃了。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的灰鸽子停在电线杆上,被冷风吹得缩起了脖子,看上去孤零零的。
我感觉到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凝神低头看去,竟是一大片零落的烟蒂。黑压压积在窗户下边,那数量,少说也有上百——看来我才离开几天,宿舍已经成为江哥的私人吸烟区了。
他的烟瘾不大,能抽成这个样子,到底是遇到多大的难事了啊……
我站在窗口,想象着江哥半夜里迎风而立的样子,心里涌上来一阵阵难过。
片刻,我掏出手机拨了个号。
“喂喂,李俊伟吗?!”——还没等我这个拨号的人开口,听筒里就传来张林迫不及待的声音。
“嗯。”
“你下来好不好?我想跟你解……”
“你上来吧。”
我收了线,用墙上的内线电话跟管理员老太太打个招呼。
一分钟之内,宿舍门被轻轻敲响。我走过去,看见了门板后面张林那布满倦容的脸。
“嗨……”——真到了眼前,他反而倒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进来吧。”
张林有些局促地站在门边,身上依旧是昨晚的那件外套,上面还留残留着呕吐物的污渍。
我实在看不过眼,于是从衣橱里取出件干净衣服递给他。
“换这个吧。”
“哦……”他紧紧地盯了我一眼,听话地进洗手间去了。
门后传来流水声。
几分钟后,张林从里面出来,身上已经换上了我给他的那件羊毛套衫。
我冷淡地走开,想着尽可能离他远些。谁知他突然一把拽住我,反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别走……”
张林将我紧紧拥进怀里,腮边青渣渣的胡子硌得我皮肤生疼。
雨点般的吻开始在我脸上和头发上纷纷落下。我以为我那精准的反射呕吐机制又将启动,然而等了半天却失了效——不仅失效,整个人竟也随着他的热度燃了起来,身上还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疙瘩。
“李俊伟,我想你……”
张林在耳边低声唤着我的名字,随之而来的,是带着点急切的温暖吮吻。一阵阵麻酥的疼痛触感从脊椎骨传达到大脑皮层,晕眩了我的感知。
他把我带到床边,司马昭之心昭然欲揭。我大病一场,在体力上完全不是他对手。强行对抗了半天,终究是被拧住胳膊除去了衣衫。
张林眼见我这副模样更是躁动难忍,竟一把将我推倒,窗户还大敞着就不管不顾地做了起来,好像恨不得把前两晚所有的焦虑不安一次性统统补回来。
我被摁住了手脚,趴在那里任他发泄,脑子里的眩晕感越来越厉害。过一会儿,他似乎是又不满意了,掰着我下巴强行要我面对着他。我被他的手指掐得实在难受,只好反过来朝天而卧与他脸对脸。
他一把卡住我脖子,刚施了点力马上又舍不得下手,骂了句什么话然后贴过来咬我的嘴唇。当然——也没舍得真咬,牙齿意思意思磨了几下,便有个软乎乎的东西钻进口中翻搅扫荡堵住了呼吸,直到我缺氧几近窒息……
一切平静下来之后,张林喘息着翻身躺到了一边。
我精疲力竭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自己到底是应该一哭二闹三上吊好呢、还是按常规的操作,直接一脚把他踹下去?
我漫不经心地思考着人生大事,隔壁那位一伸手来了个熊抱,彻底断了我两方面的念想。
“李俊伟,咱们和好吧……”张林在我耳边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看了那本日记了,也是我手欠……那上面的东西都是我生气的时候乱写的,当不得真。”
“那什么才是真的?”我问道,“究竟什么东西才能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