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8.匆匆那年(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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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最后的15天里,张林帮我换了个床垫(原来那个丢在仓库里久了都是尘螨,把我身上咬了一片疙瘩)、买了一堆足够我吃到地球毁灭的零食、最后还去了趟宜家,给我弄回来个小书柜。
我跟他说别浪费钱了,再住半年不就回市区了嘛。可是张林坚持要买,还叫我千万对得起他这份儿银子,以后他不在身边,别只顾着贪玩、荒废了学业。
我很讨厌听到他常把离开的事情放在嘴边。每次一提起,就好像倒计时“嗒嗒、嗒嗒”在耳边响个不停,让我无心再做其它任何事。
张林现在每天一下课就往D县赶,差不多晚上七点到,在我这儿待上两三个钟头,再坐十二点半的末班车回去。
我不知道他具体几点能上床睡觉,反正问了也不肯说老实话。但根据他每天来时携带的两个淡淡的乌青蛋子来看,睡眠质量着实堪忧。
他笑着跟我说:这不算什么,睡觉以后可以补。当前的priority是跟男朋友约会,这是多么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啊!
要说这是约会我也只能呵呵。
几天来除了图书馆就是医院食堂,约会约成这样,是不是给广大恋爱中的男女青年树立了一个很不浪漫的榜样呢?
可人家张林同学又说了,学生期间最重要的就是书要读好。以后咱们一出柜,你看那些家长啊、老师啊,谁都没有话说。
——为什么呢?因为咱们优秀啊!
这世界上对gay的误会已经够多了,咱们要开创一个新纪元,让那些人都知道,有些事根本就不矛盾,不娶妻生子,一样可以把人生过得很精彩。
他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的确被鸡血得不要不要的。仿佛大好前程正在向我们招手、仿佛全世界都即将向我们撒花。
然而第二天醒来,我的床头依旧是那堵不停往下掉漆的灰墙,还有枕边叉叉越打越多的月历翻页。
…………
元旦节到了。
三天小长假说长不长,没法去太远的地方旅行。
张林问我想去哪儿,我也没个准主意,内心深处其实只希望找个地方跟他在一起待着,哪里都可以。
除夕那晚,天空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提着大包小包在车站足足等了一个钟头,结果被告知回市区的公车临时取消了。
我十分郁闷没有让张林来接我,于是只好拎着东西返回宿舍楼再作打算。
刚推开402的门,只见江哥一声不吭地迎头冲了出来,两只眼睛直愣愣的布满了血丝。
我吓了一跳。
刚才走的时候他还不是这样的呀,不过才离开一个多钟头,这到底是怎么啦?
我忙想拉住他问情况。没想到手才轻轻碰到他胳膊,江哥突然咧趄了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江哥——”
我心惊胆战地冲过去扶他。
江哥身上软软的人又沉,我拎也拎不动,只能勉强拉他在楼梯上坐着。
“出什么事了?!”我急问道。
江哥精神恍惚地看着我,“我爸被人撞死了……”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去医院……”他拉着栏杆要站起来,可那姿势实在叫人担心。
我以最快的速度打开寝室门,把手里那些累赘“乒呤乓瑯”全部扔进去,然后跑回来扶着江哥下楼。
“哪家医院啊?叫车了没?!”
“叫了,在门口。”他总算振作了点精神。
到了楼下,果然已经有辆轿车在等了。
我把他送上车,左想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也跟着一起坐了进去。
“西城医院,麻烦快点……”
江哥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却不知道焦点在哪里。
轿车在滂泊的雨势中撒开野飞驰起来……
我心情忐忑地关注着身边的人,生怕他情绪失控出什么意外。然而江志杰就这么安静地坐着,既不解释、也不掉眼泪,像是根被抽空内芯的榆木疙瘩。
到了医院,我跟着江哥心急火燎地到急诊接待处询问情况。
“姓名、性别、年龄?”护士板着一张机器人的脸,刻板地重复这个每天都要重复一千遍的问题。
“江献忠,男,75岁……”
江哥的表情看起来就快要崩溃了。
我连忙对护士说,麻烦您快一点儿,人命关天呢!
护士抬头冷淡地看我一眼,“来这儿的都人命关天,不然上急诊干嘛。”
我瞬时间Get到了医*闹者的心情,这世上有些嘴还真是欠收拾啊!
护士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突然愣了一下。
“是叫江献忠么?”
“对!”
“车祸送进来的?”
“对,请问他人在哪儿?”
护士深吸了口气。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叫江献忠的病人,一小时之前救护车送来的。目前……已经宣告临床死亡了。”
——我僵硬住不能动弹。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人真的没了!
……
“请问他人现在在哪里,送太平间了吗?”
“哦还没有,在3号观察室,就等着你们家属来了。
“好的,谢谢。”
……
我很佩服江哥。
在这样的心情下,他居然还能镇定地问清楚一大堆问题,然后不需要任何帮助就走进了停放父亲遗体的房间。
我没有跟进去。
这样私人的场合,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合适。更何况,我本人也还处于无比震惊的心情当中,需要时间来缓和一下。
“叮铃铃——”
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
我像是突然被拉回到自己的空间,这才想起来出门前忘了跟某人报备。
“喂,你在哪儿呢……”电话里传来张林的声音,语气听起来似乎很焦急。“是不是雨太大困在路上了?”
“啊,没有。”我振作了下精神,“我这儿出了点事……江哥他爸爸被卡车撞了,我在医院陪着他呢。”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怎么回事?”
“酒后驾车……”
(——尼玛这世界上不负责任的混蛋为啥这么多?当初驾照都是怎么考到手的?!)
“他爸情况怎么样?”张林问道。
我偷眼瞅了瞅3号观察室,里面还是一点儿没动静的样子。于是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老先生刚刚过世……我现在不能走,得看着江哥。”
“你们在哪家医院,要不我过来吧。”张林道。
“别了……我在D镇的西城医院呢,离太远了,你过来不方便。”
“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他又问。
——唉,这种时候……
我忍不住苦笑,“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脑子里乱着呢。实在是太突然了。”
“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好像听说是有个弟弟,在外地上大学呢。”
“明天就元旦了……”张林轻轻叹了口气。”
“嗯。”
“那你好好陪陪他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我原本还想……唉,算了。”
我挂上电话,心里寻思着张林没说完的话。这家伙原本是想跟我出去玩的吧?可惜现在计划要落空了。
……
又等了会,依旧不见江哥从里面出来。边上过来个小护士,尴尬地问我能不能把死者移送太平间,说是急诊的病人太多,侯诊室不够用了。
人活一世,到了生命终止的时候,总得给活人让地方吧……
我嘴里答应着她,只好万般为难地进到房间去劝江哥。
——推开门,只见前方推床上平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白单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大概就是去世的老人了。
江哥瘫坐在墙边,平时开朗爱笑、精气神十足的一条汉子,此刻竟像是丢了魂魄似的一言不发。除了眼角有液体不断地往下淌,全身上下安静得宛如一尊雕塑。
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哥,咱们送叔叔去太平间吧……医院来人催了。”
江哥动了动,木然的眼神终于慢慢聚焦到我脸上。
“太平间?”他嘶哑着喉咙问了句。
“嗯,人已经去了,一直这样放着也不太好……”我勉为其难地劝解道。
——总算,那边微微点了点头。
我根本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走到观察室门口叫医院的护工过来抬遗体。
江哥全程沉默地跟在后面,脸上的两道泪痕渐渐干了,心大概也麻木了。
……
料理好老人后事,江哥从太平间出来,突然对我说:“你见着刚才那个卡车司机了吧?我要告死他!”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凶恶怨毒的光亮,分明已不再是我平时熟悉的那个人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劝他才好。
酒后驾车撞死人这种事,法律上不晓得会怎么判。不过想来无非也就是吃几年牢饭,再怎么样,死去的人肯定是回不来了。
江歌沉浸在骤然丧亲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我也只能陪着他在医院急诊室的走廊里坐了个通宵——直到天蒙蒙亮、晨曦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悄然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