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古老、邪恶的歌谣，
    那些恶毒、愤怒的梦，
    来吧，
    让我们埋葬它们，
    拿个大棺材埋掉它们吧！
    ——海因里希·海涅
    刑侦处的人在米娅的酒杯里发现了甲醇的痕迹，联想起她被崔成在枪杀前的反应：抽搐、呼吸困难、呕吐，直至吐血。
    甲醇过敏造成的代谢性酸中毒。
    “崔成在往米娅的酒杯里放甲醇这事儿，你知道吗？”
    “我又不是先知，怎么可能提前预料到？”
    “是吗？”
    我半眯起眼睛，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家伙。
    从知道他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开始，这个家伙的变化，实在令我难以预料。
    “崔成在和米娅都是Giga的人，我觉得你才是最该被怀疑的那个，”阮文越翻阅手中的文件，“Shaw，所有Giga的人都死了，你猜留到最后的那个，嫌疑是不是最大的？”
    “懂得学以致用，看来这些年你进步了挺多。”
    “想追上你的脚步确实挺难的，”他说这话时，长叹了一口气，“这样的话，你在读大学的时候就说过了，我不过是拾人牙慧。”
    他递过来手里的文件，“这个是C3-2发来的Giga名单，你看看。”
    那张名单上有我的姐姐，余者分别是：徐政赫、米娅、崔成在、陈彦林。
    排在首位的是我，Shaw。
    文件的末尾以一个尾勾结束，应该是文件签发者惯有的止笔习惯。
    “这里是六个人，”我合上那份文件，“还差一个。”
    “抱歉我给忘了，除了你，还有一个生还者。”
    “0107。”
    “聪明，”阮文越坐下，“他的（I）人格拥有超过200的智力商数，理当入榜Giga。”
    “可他第一人格的潜意识里已经呈死亡状态，现在的0107……”
    “Shaw，为什么你们聪明人在很多一目了然的问题上，偏偏要犯愚蠢，”阮文越站起身来，“多重人格永远都不可能完全治愈。”
    ——“一旦他的某个人格哪天苏醒过来，知道自己入榜Giga，你猜，0107会不会对你下手？”
    “文越，别威胁我。”
    办公室顿时陷入安静。
    “什么时候动身去新沙？”他重新开口，“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政赫？”
    “就这两天，反正实验室被封了，暂时也没办法进行什么项目。”
    “之前研究所也发生过一些意外，情况都封锁得很好，怎么这次一局的人消息忽然灵通了？”
    阮文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似有似无地往我身上瞟。
    “怎么？你怀疑我？”
    “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怀疑总会得到证实，”他走到我面前，明目张胆地盯着我，“当初布朗士区的事件，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你所谓的双重人格。”
    “哦？”我开始起了兴致，“往下说。”
    “政赫曾经跟我提过，你的DID症状表现得很奇怪，我一直说服自己，Shaw或许是因为0107，双重人格才出现被治愈的现象。毕竟……毕竟我是亲眼见过你那么不同的两面……可是最近，政赫的话却像一道魔咒一样，反复在我脑海里回荡……”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表现出来的离解性同一性障碍，是假的？”
    “这个，”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展开来，“你认为我该相信谁？”
    他并没有把文件交到我手里，只是在我面前展开，“你在入职ICPO前所做的一切检查统统表明，你根本不是什么双重人格患者，你的精神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我任由他举着文件，一一看完那些数据记录。
    “Shaw，你没有要对我解释的吗？”
    “从头到尾，认为我有双重人格的，不都是你吗？”我缓缓摘下眼镜，告诉阮文越，“我可从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什么双重人格患者。”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我几乎辩解都懒得辩。
    阮文越这个家伙啊，要不是有个太能干的父亲，完全不会被推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
    有些人确实不堪大才，委身这样的人以重任，是会造成灾难的。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人，总会有意无意间打乱你的计划，让你功亏一篑。
    当初我带0107去找唐纳道歉时，唐纳曾经跟我提过：“CRE的目标，不仅是高智商的家伙，他们需要的是一群聪明而且脑子有病的家伙。”
    愈聪明，愈敏感。
    在看到C3-2发过来的这份名单时，我确定唐纳的话无疑了。
    克里斯大区的十字街，好几年前的事了，好像是在10月5日，这条街上的十二户人家，一夜之间被全部灭口。
    在此前的一周，那里才出了一起车祸事故，一条惠比特犬被迎头而来的LexusES撞上，原本那条中型犬只是后腿被擦破些皮，可之后一辆接着一辆的车奔驰而过，它就没那么幸运了。
    当时的米娅正好目睹这一切。
    对，就是那个女会长，米娅是她的假名，请原谅我不能泄漏她的真实姓名。
    一周后，十字街的那十二户人家被发现惨死在家中，凶手直到现在也没能落网。
    后来麦肯特出版社以此案为原型，创作出版了《十字街杀人案》，还大火过一阵。
    唐纳刚从ICPO换职到波士顿警署时，曾对这个案子进行过详细的研究，无奈米娅做得太天衣无缝，而且唐纳调查这个案子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很长一段事件，单是搜证方面的工作，就让他举步维艰。
    当然了，万圣节夜的那个故事，是我随口编的。
    我不过是想帮这位凶手回忆一下让她无比痛苦的杀人动机。
    “我想，她应该是在童年的时候，目睹过猫狗之类的动物在自己面前惨死的经历，加之见到人类对此漠不关心，潜意识里认为，死亡是件不值一提的事，但她内心深处又无法认同这一点，所以选择杀死这些藐视生命的人类。”
    这是唐纳的原话。
    至于那位崔成在先生，如果知道他的成长环境，就很容易推想了。
    自己的出生并不能给位高权重的父亲带来些丝喜悦，反倒是那个丢尽父亲脸面的姐姐，深受父亲喜欢。
    就是那个同学毕业会上，喝醉酒误爬别人床的女人。
    崔瑾方宁愿倾所有精力去帮助一个如此不上道的女儿，却从来不愿以正眼看看他那个优秀的私生子。
    这种因为身份悬殊而丢失的亲情公平，是很容易让人心生不悦的。
    至于陈彦林，0107曾经说过，这个人有个极其严重的毛病——爱财如命，而且总是喜欢囤积各种奇怪的物件，没理由的囤积。
    第欧根尼综合症患者。
    虽然这样的患者大部分存在于老年人当中，还会伴有一定的老年痴呆。
    我不知道年纪轻轻的陈彦林怎么会患上这种病症。
    说实话，我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兴趣，提起他，我心里就不由得生出一股厌恶感。
    我讨厌他故作卑贱的模样，以及他用那样带有侮辱色彩的词汇调侃0107。
    还有徐政赫，一个从死亡线上被强行拽回来的家伙，又怎么可能是完好无证的？即便身体康复，心理也一定会被死神烙下过什么印记。
    严重抑郁症，伴随强烈的自残倾向，这是徐政赫带回到人间的印记。
    最后是我的姐姐。
    我们的成长环境曾经那样糟糕，从她后来虐待Sol就能看出来。
    精神分裂症，是她永远无法被治愈的痛苦。
    而我的0107……
    你看，这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想要挤进的Giga。
    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占尽风头的天选之才，其实这些天才，只是一群残破不堪的玩偶，一群已经被黑暗浸透骨髓的可怜人。
    偏偏这样的人，才是CRE的理想实验品。
    我曾无数次触及心理的崩溃防线，那种因为心理的强烈不适造成的生理痛苦，我都不得不在无数个深夜，独自消化。
    因为我的0107曾笑着跟我说：别怕。
    我不止一次在内心对他说：我不能怕，我也不会怕。
    “Shaw，你不打算跟我解释吗？”
    外面响起敲门声，阮文越发着火大吼：“什么事？！”
    “老……老板，社会安全部和卫生部请您过去。”
    “什么事？”
    “不，不清楚。”
    他抓起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对我说：“Shaw，你最好在我回来前，想好怎么跟我解释。”
    临出门前，我听到他嘱咐身边的工作人员：“芹苴的雪卡毒素事件还没完全稳定，研究员Shaw暂时不适合出门，给我看好他，人要是不见的话，你们也会跟着消失。”
    “是，是是，老板。”
    门被完全锁上的声音，我直接在他那张办公椅上坐下，仰头小憩。
    文越啊，你不可能再有机会回来了。
    我有预感，之后的日子里，我将会与阮文越先生，完全撕开彼此间和平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