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8、Sha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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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
我们从头来过。
——王家卫
Sol今年十岁了。
在维也纳的勃拉姆斯厅,他将和圣雷莫交响乐团一同登台,在这里开始他的第一场演出。
孩子很聪明,也很勤奋。
我在演出者名单上看到那个小小的英文名字,倒觉得跟这个小小的表演家很搭。
“准备得怎么样了?”在后台,我见到正在专心打领结的小家伙。
他抬头看到我,冲我一笑,眼中的湖水漾起涟漪,配着那头黑棕色头发,完美的欧亚长相。
“舅舅,我有点紧张。”
“别怕,”我替他将领带摆正,“我就在台下。”
他安静地看着我替他整理好领结后,伸出手臂抱着我,语气像是安慰:“舅舅,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转身淹没在工作人员匆忙的人影里。
会好起来吗?
在西港执行任务时,我开枪中伤了ASN的最高层杀手0107。
随之而来的,是大脑像被安装进一颗定时炸弹的感觉。
每一秒,我都能清楚感觉到死亡的迫近,强烈且清晰的剧痛波及我的每一根脑神经。
躺在地上的杀手并没有做出抵抗,我强撑着抬起手里的枪,再次对准他的心脏——0107必须得死。
一只手挣扎着伸过来抓住我手里的枪,试图阻拦我接下来的动作。
那是我的另一只手。
仿佛身体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
我终于忍不住,像个发病的人,跌倒在地上,弓起脊背、捂着头。
后背、四肢,连带着呼吸,全被冷冽的汗水浸透,连呼出的气都沉重得困难。
那种感觉,就如同灵魂跌入地狱后,遭受没日没夜地侵蚀一样。
不管挣扎多久,叫喊得如何惨烈,都不过是徒劳。
在外人看来,我现在一定很像一个精神分裂患者:
一只手急切地想扣动扳机,另一只手却抓住那只握着枪的手,更急切地阻止。
“哥哥……”
那个杀手躺在地上,意识模糊地说出这句话。
我脑子里那枚定时炸弹仿佛被这两个字瞬间引爆。
我再也支撑不住,手掌的每个指节一阵痉挛后,枪支滑落在地上。
原本以为会晕倒,可脑部剧烈的疼痛又令我不得不保持清醒。
仿佛下一刻,脑袋就会像一个巨大的肉球一样,“嘭”地一声,炸裂开,如同焰火……
焰火?
奥尔迪诺?
卡尼略的赫米蒂奇温泉酒店?
浴室……床……Sagami-jex……
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再次费力拿起枪,试图瞄准那个杀手,口中却喊出一句话:
“不!不要……不要开枪!”
那只不听使唤的手,正在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准备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杀手。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开枪还是不该开枪了。
轰隆隆的油门声碾过,一辆重型摩托载着一地灰尘,疾速驶来。
车上的人也是ASN的,他掏出枪那一刻,我断定自己必死无疑了。
“别杀他,别……”
微弱的声音响起,当我再次睁开眼时,那个叫0107的杀手已经被他的搭档救走。
西港的波贝大道上,只剩下我和没来得及落下的尘埃,以及那一地的血迹。
我晕倒之前最后的记忆,是徐政赫慌急的脚步。
之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ICPO大肆在媒体上报道“ASN头号杀手0107被执行委员会探员Shaw当街击毙”这一消息时,已经是半年过后了。
我在国立医院进行了为期半年的治疗,中途因为情绪不稳造成的昏迷,不计其数。
医生跟我说:“Shaw,你的精神好像出了问题,似乎隐隐有人格障碍的迹象。”
我的脑子,原来真的有病。
这期间,Sol借着假期私自跑到里昂看我。
自从他的奶奶过世后,就基本没有再回过那个家。
我不知道这小家伙是怎么做到,在没有监护人的情况下,让空乘人员准许他独自上飞机的。
“舅舅,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好熟悉的话。
我坐在病床上,把玩着从手里那枚桥钉,阳光穿过桥钉中间的空隙,落在眼里,瘦削得很。
“这是什么?”
“滑板的桥钉,”我递给他,“是跟滑板螺母配套的。”
他接过去,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又问我:“舅舅怎么会有这个?”
“别人寄来的。”
我看着它,发呆。
“它对你很重要吧?”Sol把桥钉还给我,“一般很重要的东西背后,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话实在不像九岁的孩子说出来。
“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
“舅舅,我好不容易借着来探望你的由头,可以躲开练琴,你怎么比老师逼得还厉害?”
我笑着把手掌放到他的头上,说:“我只是随便问问,Sol不愿做的事,舅舅什么时候逼过你?”
什么时候,我也会这么笑了?——像出境凭证上的那张相。
Sol轻轻戳了戳我的脸,说:“舅舅要多笑,你以前情绪太不寻常了,有时候很温和,有时候又不爱搭理我。”
我示意他坐到我身边,答应他:“好,以后我多笑笑。”
因为立了功,ICPO准备在我出院后,给我举办升职典礼,正式领任执行总秘书一职。
工作内容却只减不增。
因为里昂国医院开具的那份精神鉴定证书:我疑似患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症。
执行委员会不能据此解聘一个才立下功劳的探员,于是我被安排到这么一个看似风光,实则是冷板凳的职务。
无所谓了。
国立医院专门给我辟了一间单人病房出来,算是特别照顾。
我实在没有精神再去思考执行委员会的事,徐医生每天固定来替我检查身体,连阮文越也从安江赶来。
“阮先生过于殷勤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得,实在不必你亲自过来。”
阮先生,是阮文越。
“Shaw,你的精神很不好,”他看着我的瞳孔,“政赫毕竟不是专业心理学出来的,我可以……”
“既然阮文越先生是心理学博士,”我聚焦瞳孔的视线,看着他,“也没看出我的精神问题吗?”
“我不想让事情太复杂,如果……”
“你一直在骗我。”
我说得心平气和,倒不是怒意按压怒火,而是根本没生气,我问他:“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还是你想对0107做什么?”
我的情绪系统已经崩坏。
即便一件足以让我震怒的事情摆在面前,我好像也没办法动怒。
其他情绪也一样。
白天看到Sol时,我尽量装作痊愈的样子;一旦夜幕降临,我立刻被打回原形。
坏掉的人偶——这是政赫对我的评价。
“我从没想过要对你做什么,”他急忙辩解,“我更不会伤害0107。”
“那是为什么?”我站起身,给自己倒一杯水。
正如崩坏的情绪,我的需求也崩坏了。
就像现在,我并没有感到渴,却鬼使神差地想要喝水。
“为什么隐瞒我?你早就知道我有病,知道我没有一丝关于0107的记忆,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连串的询问,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答案。
“我只是觉得不公平,”夜光借着月色,倾倒进屋,给原本苍白的病房,又添了一丝病色,“明明是我……我先遇到你的。”
“嗯?”
“我一直期待,Shaw的(II)人格既然那么爱0107,那(I)人格,能不能尝试……接受我?”
他恳切的神色,莫名令我有些恻隐。
这是种什么感觉?
我并不厌恶阮文越,虽然以前曾经有过种种轻视他的想法。
可他总能忍受我的无礼,甚至容忍我不那么好的脾气。
我问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还记得马场的那次意外吗?”
“记得,”现在的我,清楚地记得所谓(I)人格和(II)人格经历的所有事情,“那次多亏你。”
“不,这不是重点,”他似乎要急于解释什么,可越着急就越结巴,“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也没想过伤害0107,我……我怎么可能会想伤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