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手蘸着花的芳香，
    勾勒出你的轮廓，
    并用我的爱把你装裱。
    ——法尔马茲·苏莱曼尼
    大学会在每年的年末举行新年酒会，由校学生联盟会的人主办。
    从本科到博士，我在这所大学待了八年，只出席过这一次酒会。
    为了答谢学生联盟会的人帮忙找我家小朋友。
    那天我一心只放在蛋白结构解析的实验上，0107在外面喊“救命”的时候，实验正好进行到蛋白晶体生长的部分，这是整个实验的核心步骤。
    他被吓得成那样，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那次实验最后也没成功，脑海里都是0107惊慌着逃跑的模样。
    他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看到理查德身上的实验服，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我最后还是没等到晶核成型，理查德或许也看出我那天心不在焉，叮嘱我：“明晚之前，这个实验必须成功。”
    说完这话后，教授在我的实验记录末尾打了个尾勾，这是他惯有的总结习惯。
    我道过谢，转身离开。
    不在校舍，不在滑板社，不在图书馆，几乎每个教室，学校附近的每个滑板店、玩具店，我都找遍了，还是不见人。
    天已经完全暗下去了，0107是最怕黑的，或许他此刻正期望着能在某个地方看到我出现。
    “Shaw，上车，”阮文越把科鲁兹停在我面前，“这么大的雪，0107肯定跑不远。”
    “他基本没怎么出过学校大区，我担心这崽子闭眼闷头跑，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别担心，我通知了校联盟会的人，他们已经在外面帮忙找了。”
    “他们认识0107吗？”
    “万圣节之后，谁不知道你家这个小王子。”
    阮文越说的是去年年底的万圣节集会，当时0107穿着一身吸血鬼装扮，几乎吸引了广场上所有的注目。
    他刚才被吓成那个样子，我居然没有安抚他，“我怎么会这么大意……”
    阮文越以为我是在为弄丢0107感到内疚，“没事，会找到的。”
    整个波士顿差不多要被找遍了，越往后找，越心焦。
    直到在布朗士区那条积着脏水的街道边，看到已经晕倒的0107。
    那一刻，我几乎发疯了。
    好在他脸上没有伤，只是被冻晕过去，替他洗澡时，我又再三确认，崽子确实没受伤。
    “哥哥……”他蜷缩在我怀里，一动不敢动。
    “对不起崽崽，”我吻了他的头发，“下不为例。”
    “我错了。”
    “我是说我自己，下不为例。”弄丢0107的感觉，我不想再体验一次。
    他把头抬起来，借着幽微的床头灯，看着我。
    “哥哥，你会不喜欢我吗？”
    “不会，”我紧紧抱着他，不愿松开，“你可能不会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双眼睛，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他在我一生中最糟糕的那天出现，瞳孔中的清澈，是我从未见过的纯良。
    他让我相信，我所承受的所有责难、所有不幸，都将不值一提。
    生命里照进来的一束光亮——这是0107对我的意义。
    后来我在布朗士区再见到这双眼睛时，眼里的纯良，已经转成了坚毅，还有狠戾。
    我遗憾人间罪恶将这天使样的孩子磨去了本性。
    我也庆幸，精心照顾后的孩子，再次拾回那纯澈的天性。
    此刻，他正窝在我的怀里，却因为我的疏忽，成了一只惊弓之鸟，睡觉也不敢放心睡。
    “哥哥，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
    他伸出被窝里的手，放到我眼角，问：“哥哥，你怎么了……”
    眼角的湿润，溢出眼眶。
    很难受的感觉，也是我以前从没有过的感觉。
    我伸手擦去这枚眼泪，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后怕，要是没找到你的话……”
    没想到这小崽崽顿时把头埋进我的颈窝，直接放声哭起来，“我也怕哥哥要是没找到我，我会不会就这样死了！！！”
    “嘘——你小点声，”0107哭起来的声音，响亮地在整个屋里回荡，“别人会以为我欺负你的。”
    他才稍微收点声，却还是止不住地哭，我只能起床把灯全部打开，又抽纸巾来替他擦眼泪。
    纸盖在他的鼻子上，命令：“擤。”
    他听话地做着擤鼻涕的动作，反复两三次，小朋友才终于止住眼泪。
    “狗崽崽，以后害怕了，往我身后躲，别再跑了。”
    “嗯……”
    折腾大半个晚上，他终于肯睡了，只是死活不肯放开我，连手指缝里也要卡着我的衣服。
    出席酒会纯粹是为了答谢联盟会的同学，毕竟这么冷的天，还是在大晚上，帮忙出来找走丢的小朋友，是该好好谢谢他们。
    “哥哥，是这样弄吗？”
    我走进洗手间，看到镜子里打得乱七八糟的领带。
    “崽啊，我不是教过你了吗？”
    “我就是按照你教的来弄的呀！”
    “早知道应该给你换成蝴蝶结的，”我从他背后伸手过去，帮他解开领带，重新系一遍，“看清楚了。”
    他索性不看了，直接靠在我胸口，耍赖：“我不要蝴蝶结，那个女店员说我系蝴蝶结的样子很漂亮。”
    “可以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这样行吗？”
    “嗯，”他转过来，问我，“哥，我帅不帅？”
    好像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很少叫我“哥哥”了，要么喊“哥”，要么直接喊我的名字。
    只有在闯祸，或是有求于我的时候，会软软地喊一声“哥哥”。
    “帅。”
    年末的酒会基本会邀请整个学校的人，学生、教授，以及校务人员。
    我和0107穿着一样的纯黑西服出席这次酒会。
    意料之中的尖叫，意料之中的欢呼，意料之中的疯狂。
    0107经过上次万圣节集会后，对于这种人多的公开场合，已经不怎么畏惧了。
    他站在我旁边，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一身矜贵。
    来往敬酒的人很多，我不得不一一应付，0107还未成年，不被我允许喝酒，我也不准别人骚扰他。
    阮文越带他到自助点心区域去，小崽子撒开欢，拿起点心一个接一个往嘴里塞，吃得腮帮鼓鼓的，像一只掉进美食堆里的仓鼠。
    “Shaw，难为你了，带着这么个小朋友，”理查德也被0107那个样子逗笑了，“我的儿子，以前也像0107一样可爱，可惜他跟我一点都不亲。”
    “嗯？”
    “他总以为我是个很严肃的学术老头，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像是看到史莱克一样，回回都躲到他母亲的身后。”
    这是我第一次听理查德提起他的家人。
    “教授，0107不是害怕您，他之前因为在医院待过一段时间，才会对那身实验服有些阴影。”
    临床生物专业的实验室里，学生通常穿白色实验服，教授则穿浅蓝色，必要的话，还要在外面加一层一次性的保护服。
    从外观看起来，很像……那里面的人穿的。
    “真是个小可怜，一定是当时照顾他的医生太野蛮，”理查德轻呡了一口躺在郁金香杯里的果酒，“我得回去休息了，上了年纪的人，精神总不如你们年轻人。Shaw，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教授。”
    送走理查德后，我重新回到会场，0107一个人坐在点心台旁边的椅子上，闷闷不乐。
    小朋友嘴翘得老高，很明显的不开心。
    我问他：“怎么了？”
    “Shaw，为什么这么多人来敬你酒？你是不是特别厉害？”
    我把香槟杯放下，从旁边的桌上端过来两杯果汁，递过去，“我厉不厉害，你不知道吗？”
    “也是，”他接过果汁，一口喝下去，“你是这个学校的明星学生，肯定厉害。”
    “很无聊的酒会，我也不想来的。”
    “我知道，你在替我谢谢那些帮忙的人。”
    又有过来几个学生，端着酒杯。
    我正要把手里的果汁放下，他们倒以为我不胜酒力，说：“Shaw能来参加酒会，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不必喝酒。”
    我只能继续应付这些家伙，和他们一一碰杯，用果汁。
    年末的酒会通常不会准备什么特别烈的酒，毕竟都是学生。
    那些香槟类的起泡酒，完全不会让我有醉意。
    应付完这波人后，我打算带0107回去了，不光他觉得无聊，我也觉得。
    小朋友趴在点心桌子旁，像是睡着了，旁边的香槟杯里，不剩一滴酒。
    我记得刚才放这里的，是一杯没喝过的酒……难道被这个狗崽崽喝了？！
    他的脸上果然有酒晕！居然敢趁我不注意偷喝酒！！
    “哥哥……”他察觉到我扶他，直接整个人往我怀里倒，“这个东西一点都不好喝……”
    “崽崽，我不是说过吗？你不能喝酒的。”
    “我想尝尝味道……”
    我向主办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后，带着喝醉0107离开了。
    当天晚上，我被这个狗崽崽闹腾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