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9章 迷离意有情若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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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晨。
第一抹晨曦刚刚洒在古朴的青石板路上,人们的谈笑声便已经轻快地响了起来。这个繁华的商业都市总是醒得格外早,顾客们带着挑剔的眼光寻找着物美价廉的货品,小贩们反反复复地收拾着自己的铺面,虽然还是清晨,大街上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阳春客栈二楼,天韵正坐在桌前,偏着下巴,双手灵巧地扎着自己的发辫。
昨天她身上的那套金粉相间的青楼长裙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粉色粗布衣裙,窄袖紧腰,不加素饰,袖子被高高挽起,一丝刘海随意地搭在额前,发辫上绾两条同样粉色的丝制发带,一副典型的渔家少女打扮,朴素之中透出几丝俏皮,俏皮之中又徒增几丝可爱。
不难看出,这位欧阳小姐此刻的心情正好得不得了,手上麻利地扎着辫子,嘴里随意地哼着小曲,灵动的双眸明亮如星,眼底闪动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欢快。
说实话,昨天天韵睡得实在不算早,可天刚蒙蒙亮她便迫不及待地爬了起来。那倒不是因为她即将要去迎接多么伟大的事业——距钟婷幽离开江府起码还有半个月——而是因为她一想到要再次与谦非搭档,就激动得一刻也躺不住了。
上次和谦非从花泉到翡翠的经历还记忆犹新,那段日子过得简直是精彩至极:黄昏两人满船嬉戏,入夜两人对月联书,他拿那把“扇子鬼”戏弄她,她跳上船舱敲他的脑袋,还有他美味可口的手艺,他飘逸清秀的字迹,还有那久久回荡于水面之上的婉转悠扬的萧声……要是没有快到翡翠时的那场误会,这绝对是天韵这小半辈子里最完美的一次旅行。
嘻,其实有误会也没什么关系,这次和谦非搭档,不知道又会发生多少有趣的事情呢!
天韵的双手刚好编到最后一个辫梢,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门外的走廊传来,她双手一松,扎好的辫子“啪”一声垂到双肩,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边,趴在门缝上向外一看。哈,想曹操,曹操到,走廊里的不是别人,正是谦非,他也是一袭湖蓝色的粗布衣衫,袖口亦高高挽起,典型的渔家少年打扮,却难掩那股与生俱来的飘逸与儒雅。看他走的方向,恐怕是要过来叫天韵起床,天韵眼珠一转,向后一缩,紧贴着门边站好,一丝俏皮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嘻,既然是他来叫自己起床,就不妨趁他开门的时候吓他一跳。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超乎天韵的预料,谦非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她的房间,随即——没有做丝毫停顿地——慢慢远去了!
天韵的小算盘打得再响,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情况,她急忙重新凑上门缝,果然,她的耳朵没有欺骗她,谦非确实是大步流星地从她的门前走过,而且现在都快走到楼梯口了!
奇怪,还这么早,他形单影只的打算做什么去?
天韵从来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憋得太久,她一把拉开门,冲马上就要踏上楼梯的谦非大喊一声:“喂,你做什么去?”
谦非身体一震,随即慢慢地转过身来,淡淡地说:“哦,起得这么早。我去楼下要早饭,你们过会儿下去找我吧。”
他今天说话的语气怎么这么奇怪?天韵眨眨眼睛,还当是自己刚刚把他吓到的缘故,双手一拍,笑道:“这么巧,反正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不如我和你一起下去吧!”
“不,你还是留在上面吧。”谦非象征性地拦了拦天韵,依然是面无表情,“子建昨天和我说过,他过会儿会来叫你的。”
奇怪,他今天是不是发烧了?天韵真想摸摸谦非的额头,可还没等她伸出手去,谦非早已麻利地转身离开,留下她在原地一脸疑惑地嘟囔:“这个人,怎么了嘛。”
江府。
新夫人的房间,红纱坠地,微香弥漫,新婚之夜彻夜不息的灯火,使烛台上堆积着厚厚的红色蜡油,金黄色的晨曦透过窗纸,洒在精致的梳妆台上。
婷幽身披一袭华丽的的红丝罗衣,优雅地坐在一张雕花木椅上,一身丫鬟打扮的水晶正半蹲在她身边,往婷幽的指甲上涂着艳丽的丹红,自小摆弄惯银针草药的手,涂起丹红倒也是轻车熟路,色泽饱满,分毫不差。
江中天双亲去世已久,按翡翠风俗,钟婷幽身为二房夫人,新婚第二天便要着艳服大妆,前去为江夫人奉茶,于是这天,婷幽便早早起床,在水晶的服侍下梳洗装扮,好完成这非完成不可的礼节。
江府其他的丫鬟都按习回避,此刻房内只有她们两人。
婷幽的一只手被水晶涂着,另一只手则有意无意地摆弄着梳妆台上的一盒胭脂,胭脂是晨起新送进来的,由精致的盒子密封着,还没来得及开封。
“知道吗?昨天晚上有人把天香楼砸了。”
蹲在她身边的水晶一惊,差点儿涂到婷幽的手上,她急忙稳住手指,暗暗观察婷幽的脸色,只见她盯着手中的胭脂,目光平静如水,才轻舒一口气,问道:“是谁?”
“知道徐妙音吗?翡翠最著名的琴妓。”婷幽并不看水晶,依旧摆弄着那盒胭脂,道,“她原是花泉徐家的小姐,徐家早年败落,她才被卖入青楼,谁知徐家再度振兴,老爷派人来接她,接不出去,就把天香楼给砸了,那帮笨蛋涌下楼又不知道碰了什么,把楼点着了,现在倒好,挺大个青楼,烧得一点儿不剩,倒是干净得很呢!”
奇怪,她从起床就坐在这里,根本没有出过门,事情的来龙去脉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左手的小指涂完,水晶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寻到盈满丹红的细瓷瓶,她背对着婷幽,将细刷浸入瓶中,问道:“那……对我们有碍吗?”
“有什么碍!人都走了,那破楼成什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婷幽抬起自己的左手,满意地审视着鲜亮的嫣红,道,“那喜娘可真倒霉,跑都没跑出来,烧得连个全尸都不留,不过正好,不用等到她去取她那银子的时候动手了,徐家这一砸楼,倒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
——连喜娘没有跑出去,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水晶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瓶内的丹红,心里却犹如一团乱麻,她明白,钟婷幽不是神仙,要想足不出户知晓天下事,绝对要依靠灵薇的帮助,可是根据她知晓的计划内容,除她之外,并没有其他灵薇做婷幽的耳目,这个给婷幽传递消息的灵薇可能是谁,难道会是江府的丫鬟?她和婷幽的接触,究竟是灵薇在计划上做了变动,还是钟婷幽自己做的主张?
婷幽的注意力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了水晶的身上,漆黑的眸子一闪,水晶的心不在焉便表露无疑,她嘴角一挑,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呀?”
水晶猛地一惊,双手一颤,差点把手底的细瓷瓶打翻在地,她急忙扶住瓶身,想要将自己的惊恐掩饰过去,可她分明感觉到婷幽犀利的目光已经将刚才的情形尽收眼底,掩饰已经无济于事,水晶细齿一咬,索性赌上一把:“那倒不是,如愿也是灵薇出身,只是婷幽你到现在都没有出过江府,昨夜发生的事今晨已经尽知,翡翠灵薇的行事,实在让如愿着实佩服。”
“哈哈,哈哈哈哈……”出乎水晶意料,她话音刚落,身后的婷幽便大笑起来,她努力稳住心神,攥紧手中的细刷,竭力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冷汗却不由自主地向外冒:谁知道婷幽这一笑是什么意思,难道和灵薇联络真的是计划的变动,难道她刚才的赌已经完全输掉,她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吗?
“真不愧是大姐身边的人!眼光就是不赖!”婷幽终于笑够,她将自己的右手向前一伸,“过来,看看这个!”
不知婷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水晶莫名其妙地回头,只见婷幽将手伸到自己面前,刚刚她摆弄过的那盒胭脂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精致的盒子底朝着她,婷幽纤指一弹,盒底竟被掀开,一个隐秘的夹层显现出来,婷幽手指一拎,一张小小的纸条被她捏了出来,那上面,赫然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怎么样?厉害吧?”婷幽望着水晶目瞪口呆的模样,语气中不免有几分得意,“我让灵薇在西街开了家水粉店,以后就由你负责去和他们联系。”
水晶怔怔地望着婷幽,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情报是这样送进来的,原来,刚刚不过是虚惊一场,更让她又惊又喜的是,昨天她还在发愁该怎样瞒过婷幽找机会出江府和阿烈他们联系,今晨婷幽就给了她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喂,你发什么呆?”见水晶长久没有说话,婷幽瞥了她一眼,佯装嗔怒地扬起眉毛,“赶快帮我打扮,我还急着去见见那位江夫人是何方神圣呢!”
“是!”水晶松一口气,急忙蹲下身子,抬起婷幽的右手细细涂抹起来……
翡翠码头晨
明净的天空蔚蓝如洗,金色的晨曦照耀着宽阔的漓沧江,江水澄澈透明,莹如水晶,河岸上空无一人,一排排渔船被整齐地系在岸边,这个繁忙的码头正享受着航运淡季独有的闲适与宁静。
清新的晨风中,三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快步走上了河岸。为首是脸色微黑的少年,一身粉衣的少女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一位肤色白皙的少年则跟在少女身后几步开外,三人皆是一副渔家子弟打扮,他们大步穿过空荡荡的河岸,走向江边的一排渔船。
清凉的江风迎面而来,天韵却没感觉到有多少神清气爽。她嘟着嘴巴,时不时偷眼瞥身后的谦非一眼,明亮的双眸里满含着疑惑和抱怨。
谦非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见到她的时候冷冷淡淡,吃早饭的时候一言不发,和昨天那谈笑风生的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不说话也就算了,子建送他们去码头,他走在背后不说,还离她欧阳天韵足有几丈远,远远看来,好像他和天韵他们根本不是一路人!
抱怨归抱怨,可当着子建的面,天韵也不好意思说些什么,只得低着头匆匆赶路,心里却感觉别扭极了。
“到了,”子建停住脚步,右手向前一指,“就是这艘。”
天韵抬头,不禁眼前一亮:子建确实找了艘好船,船身虽然有些破旧,却收拾得相当整齐,船板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鱼网、鱼杆,要是再配上两个渔家模样的少年,简直就是天衣无缝!
“太棒了,子建!”天韵迫不及待地跳上船板,回身冲子建一笑,“谢谢你!”
“哪里,小姐客气了。”子建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道,“我就在城门口,离这儿不远,要是发现了钟婷幽,千万不要忘记通知我啊!”
“知道了!”天韵爽快地应一声,冲子建挥挥手,“再见咯!”
子建笑着点点头,转身刚要离开,忽然瞥见正走上船板的谦非,他脸色一沉,冲着谦非的背影,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一定要记住啊!”
谦非脚步一顿,随即很快迈上船板,低头拿起脚边的一副鱼竿。
子建的身影刚刚消失,船头的天韵便猛地跳到谦非身边,她俯下身子,迫不及待地问道:“喂,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一直都奇奇怪怪的?”
“没有啊。”谦非盯着手中的鱼竿,将身子稍稍坐远一点,背对着天韵,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这种理由哪能敷衍得了欧阳天韵,她撇撇嘴巴,眼睛一闪,道:“是不是昨天子建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谦非依然是那种淡淡的语气,“对了,昨天我砸天香楼是为了救你,这是我份内的事,至于昨天其他的事,是我一时失手……很抱歉冒犯了你,欧阳。”
如果说还有比谦非这句话更让天韵感到寒心的,那就是他末尾的那个冷冰冰的称呼了。欧阳,他又开始唤她欧阳,带着疏离与冷漠,猛然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天韵在一瞬间觉得,昨天的亲昵和温暖,恍若隔世。
“你……为什么不叫我天韵了呢?”
天韵声音中的颤抖彻底击痛了谦非的心,他眼神一抖,几乎就要说出实情,然而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欧阳,你是有婚约的人。”
明白了!
昨天他亲昵地唤她天韵,是因为他忘记了她的婚约,今天他冷冰冰地唤她哦欧阳,是因为他又把这该死的婚约记了起来!
不就是一张婚约吗?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能把一个昨天还谈笑风生的李谦非变成现在不阴不阳的冰块脸?他既然敢为她砸掉天香楼,为什么这么怕这张不会打架的婚约?
“你——”愤怒的质问还未出口,天韵猛地咬住了嘴唇。
是啊,这不能怪他,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年遵规守矩的李公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他来说更是大如军令,他会没有勇气去反抗它,也是人之常情啊。
可是,她欧阳天韵不是李谦非,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得了她!
“你等着。”
谦非一惊,暗自瞥一眼身后的天韵,她笔直地站在那里,漆黑的长发随风清扬,澄澈的双眸亮若星辰,目光里,透着那股专属于她的自信和倔强。
“我一定会撕掉这该死的婚约,给你看的。”天韵一字一顿,“一定。”
谦非的心蓦地抽痛,他站起身来,用力地将鱼钩甩入江面,心下暗暗叹息:天韵,但愿吧。
江水无语,静静东去,水天相接处,一轮橙黄色的朝阳已经渐渐浮现在湛蓝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