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低叹一声：“其实这里面原是有很多蝎子的，这些蝎子常年处在寒潭和炽烈球四周，守护着它们，后来因为恶人来袭，为了避难促发了海底的力量，引发了一场大海啸，将那些个深具灵性的蝎子全部毁了。炽冽球得不到保护，便吸收了寒潭的灵性，放出光芒，那些光芒在极遥远的地方都能看见，引得很多人来寻宝……”
    说到此处，悬臂不由心中一动，猛然间，那日买舟子时老者的话又在耳边想起——
    “……怎么没有？三年前，我们村子里来了个年轻人，据说要到天蝎岛寻宝，带了村子里大部分年轻力壮的人跟着去了，结果，只有阿彰一个人活着回来……”
    原来世人眼里的宝，竟然是炽冽球。她和汲崖相视一眼，两人具是心知肚明。
    只听婆婆的声音道：“没有办法，你们的公公只能将自己的精元设成结界，就是这个只能进来不能出去的结界。”
    汲崖道：“这炽冽球想必是个圣物，刚才婆婆说运用它，它到底有个什么用？”
    婆婆道：“汲崖，你是我见过的孩子当中最聪明的，切记，要善用这些聪明，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玄璧心中一骇，想必婆婆也觉出汲崖的不同来，忙在汲崖手上捏了捏，汲崖转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
    婆婆像是没看见，只是继续道：“这炽冽球里面藏着的其实是大千世界。”顿了一顿，她继续道，“……它孕育着冷热寒暑，四季春秋，甚至暗藏着过去和未来，是进入时空转轮的关键所在……”
    “如果……婆婆你是说，如果找到解开它的锁码，就能够改变过去，控制未来？”汲崖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
    婆婆恍若未闻。过了很久，终于低低地叹一声：“可惜……现在怕是找不到了。解开它的锁码，是一首失传已久的曲子。需要两张琴合奏……”
    “天地共鸣，天地共鸣……”玄璧喃喃地念着，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婆婆道：“璧儿想必已经猜到了。”
    玄璧摇摇头，抚着脑袋道：“璧儿愚笨，一点头绪也无。璧儿猜，这两张琴，有一张是地韵。”
    婆婆赞道：“不错！不愧是个才貌双全的人儿！正是这样，另一张琴便是天音。”说罢她又长久地沉默，并不时地看着那几幅画。
    玄璧奇道：“天音？”
    婆婆点点头，轻轻喘息了一会儿，才道：“这件事要从当年蒙都大战说起。当年玄皇在漠北崛起，景王爷橦沚就四处寻找能人异士，希望可以助皇室一臂之力，经由寻访，来到天蝎岛，化名为梓潼。那一年你母妃只有一十六岁，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梓潼便激她，两人斗琴，不想那梓潼甚是精通乐律，对音乐的造诣还在敛云之上，两人弹奏间渐生倾慕之心，后来竟合创了许多曲子。这梓潼本是个人中龙凤，琴棋书画、医卜星相，甚至奇门遁甲，无一不精无一不晓，这就更得敛云青睐。而敛云本是生得奇美绝伦、国色天香，梓潼自然十分爱慕她，即使她会使小性子，梓潼也总是顺着她。我和你公公当时十分开心，很是乐见其成，便将十二星宿宫的天音、地韵两张琴传给了他们，原也是希望他们琴瑟和谐。那一年，睡莲花开得早，就在睡莲花开的时候，我给他们举行了婚礼……”
    婆婆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不想天意弄人，就在大婚之夜，敛云哭着跑来找我，问我们有没有看到梓潼。我和你公公具是一惊，等我们把天蝎宫寻遍了天已经大亮了，梓潼始终没有出现，那张天音琴也消失了。”
    汲崖道：“这么说，那张天音琴是景帝爷带走的？”
    “不错。梓潼走后，敛云终日以泪洗面，我们实在看不下去，派出很多人去寻找，回来的人说梓潼已经登了大宝，并且册立了定北将军的女儿为后，又广纳美女以充后宫……敛云听罢，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便愤然摔琴，呕血数升，大病了一场。从此地韵不复再响……”婆婆又是一声长叹。
    玄璧心下黯然，难怪地韵上有一小块破损，原来如此。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声道：“我听母妃说，她曾经带着一十七名侍女去助大承皇室，却又是为何？”
    婆婆道：“那是后话了。你母妃虽病了一场，到底心有不甘，本是带着一十七名侍女去质问他的，但是……想是皇帝苦苦哀求，终是去助他了。这中间因由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天音始终没有带回来。后来就听说敛云被玄皇掳了去，景帝嫁走了敛云，也禅位了，至今已经十数载，没有人知道天音流到底落到何方了……”
    汲崖道：“这么说，我们只要找到天音，就有希望扭转乾坤？”
    婆婆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是要将天音引出来是非常之难的，璧儿的琴技虽高，但是天音是圣物，只找有缘人寄主……”
    玄璧脑中灵光一闪，就道：“婆婆，是不是要用地韵才能引出天音？”
    婆婆道：“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地韵笨重，不及天音轻便，且万一找不到天音，弄丢了地韵反而不好。”
    “这样吧，”婆婆站起身，“璧儿，你跟我来，我另传你一张琴。”
    她扶着婆婆转出屋子，汲崖跟在后面，一出去，仿佛已置身山巅，天空中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极西方，漫天的星斗灿烂生辉，北斗星更是在天幕上熠熠地闪着光。
    婆婆正色道：“正对着北斗星，打开你的手臂。”说罢，一束极强的光由她的手杖上射向空间的北斗星。玄璧依言面向北斗，两手前伸，快速地打开了手臂，霎时间，感觉到微微的温暖包裹过来，仿佛置身温泉，北斗星上已有四束淡紫色的强烈光芒射向她两手之间，刺眼的光芒一闪即逝，而后白若细瓷的十指间便出现了十三根淡紫色的琴弦。玄璧心中大喜，拨动琴弦，手指过处，便有淡淡的星芒闪过。
    一种华美奇绝的乐律传了出来，竟然是闻所未闻，叫人觉得仿佛进入了仙境。
    她心念一动，便用它弹完了整首《望江南》，收音之际，婆婆突然身子一晃，颓然地跌坐在地。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那血滴在草上，青草顿然间就枯萎了，玄璧心中一惊不小，赶紧去扶住她。
    却见一旁汲崖痴痴地站着，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她连唤了两声，他才如梦初醒，道：“怎么了？”
    玄璧嗔道：“应该是你怎么了才对！还不将婆婆抱进去！”
    汲崖一闪身就跃过来，俯身抱起婆婆，那一缕笑还是若有若无地挂在嘴边。玄璧不禁问：“刚刚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那笑容便渐渐扩散，顿了一顿，他道：“没什么。”
    玄璧不依，只是道：“你笑得古怪，必是见到了什么，不说算了。”
    汲崖微微凑过头来，嘻嘻笑道：“我见到我们大婚呢！”
    “没正经！”玄璧捶他一下，羞得低下了头，不疑有他。
    等到两人出海之后，他方说道：“璧儿，你知道么？当我那日抱着婆婆的时候就感觉她的身体很轻很轻，轻得仿似一片云。”
    次日，婆婆终于能够走动，便告诉了她那张琴叫“泫梦”，是宝瓶宫一位前辈留下的，旨在传给有缘人以解除黄道十二宫的灾难。这琴取自璇玑星光，璇玑是北斗星的第一至第四颗星，伴随这天地而生，阴柔阳刚兼收并蓄，是天地间至上唯美的东西，所以它能给听者一个梦幻。
    婆婆说道：“璧儿，这世上除了地韵，也许只有这泫梦能够引出天音，你和汲崖这一去千万要小心，我在这里给你们筹办婚礼，等你们一回来就行礼可好？”
    玄璧只是羞涩一笑。
    汲崖却连声道是。又道：“婆婆，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璧儿的。”
    由是开始准备出海，要将来时的舟子重新修缮了，准备吃食，这期间，她每日不住练琴，只是见见婆婆和汲崖，并没有见过瑜婥和月隐，当然也没有机会提到何以进入了蝎渊而不死。
    临行前，婆婆赠给玄璧两个锦囊，用火漆密封了，并告诉她一个在陷入困境无计可施时打开，第二个在见到天音时打开。
    在出天蝎宫的时候，他们遇见了瑜婥，和来的时候一样，她身着红色衫裙，斜倚在那颗参天松树上，笑容温柔而妩媚。
    汲崖走到她面前，柔声道：“好好照顾婆婆和月隐。”然后抬手拂开她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
    瑜婥笑得风情万种，道：“哥，这回你可错了，婆婆让我跟你一起去呢！”
    玄璧心里自然惊异，汲崖也现出同样的神情，但是他并没有道破，只是顿了一顿道：“那么谁来照料婆婆？”
    瑜婥抬起双手，勾住汲崖的脖子，腻声道：“你认为婆婆需要人照顾？”
    汲崖不动声色地拉下她的手，牵起她道：“那么走吧。”继而又问，“你没有包裹？”
    瑜婥挽着他的手臂，娇笑道：“我早就放到船上了。”
    玄璧见了她的样子，没来由地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子酸意，暗想着，她这样跟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要嫁给汲崖的是瑜婥呢，又想，来的时候桐树尚未发花，而离开的时候已然是梧子累累了，可真是时光匆匆呢。
    正胡思乱想间，前面两个人已去得远了。她不由跺了跺脚，这汲崖，每回一见着瑜婥就忘记自己了，不由冷笑道：“就算这样，婆婆也应该先知会我们一声。”
    瑜婥头也不回，慵懒地道：“你认为婆婆决定什么还要向你请示？倒是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你不要忘了，婆婆是黄道十二宫的统治者缺玥。”她口气及不友善，倒令玄璧一时气结，想不着该说什么了，心想若是若惋若惜在，两个人伶牙俐齿的，必然会帮她出这口怨气的。想到若惋若惜，心里不由又疼了起来。
    汲崖忙打圆场道：“这路还这么长，你们这么吵，还怎么走？”
    瑜婥拿脸在他衣袖上蹭了蹭，低声道：“你想耳根子清净，可以把她撵走啊！”
    玄璧从小就是众人宠着的，还不曾受过这份闲气，听了这话，转身便走。
    汲崖在后面道：“璧儿，瑜婥小孩子脾气，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不理，只是自顾自地上了船。
    这一天风清云朗，舟子行得极为快速。到了夜晚，一天的星子，海风吹来阵阵凉意，甚是舒爽。玄璧这天一日都没有说话，这时候只是坐在船头，抱膝坐着看星星。汲崖走过来，在她身侧坐下，道：“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跟你说了，瑜婥就是一个小孩子，她的话算不得数。”
    她听见他这样说，便撅嘴道：“你宠她，她自然是小孩子！”
    汲崖一听就先笑起来，搂过她道：“吃醋呢？”将她的头按在自己额头上蹭了蹭，“你也是小孩子，永远是我的小璧儿。但是她好歹小你几个月，你就不要跟她计较的，没得气坏了自己的身子！”然后俯在我耳边，耳语似的说，“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了，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着孩子想想……”热热的气息就呵在她脖颈，说得她不由脸红了起来，缓了一缓方轻扬起嘴角：“你怎么知道？”
    汲崖得意地笑起来：“偏不告诉你！谁叫你这样大的喜讯都没有告诉我？”
    她撅起嘴巴不依：“定然是婆婆说的！真是嘴碎！”
    汲崖笑道：“好了，快来吃东西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不知是一日都未怎么进食还是害喜，她竟然刚吃了点东西便在胃里绞得难受，非要吐出来才舒服了些。汲崖放下吃了一半的饭来赶出去照顾她，又打发瑜婥重新去炖碗汤，瑜婥心里本极不情愿，但是碍着汲崖，也只得去了。
    到了半夜，玄璧始终睡不着，汲崖便耐着性子陪她说话。她见他困了，心下不忍，便道：“你去睡吧，明天还要开船呢。我一个人坐会子就好了。”
    汲崖坐到她床头，将她拥着怀里，道：“这样我怎么放心？你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要不今晚我陪你睡吧。”说罢，便脱了鞋袜准备上去。
    唬得玄璧慌忙拦着他道：“瑜婥在呢！也不怕叫她看见！”
    汲崖道：“管他呢！我是孩子的父亲不是么？”
    她拗不过，只得作罢。
    汲崖刚在她身边躺下，玄璧便嗔道：“睡归睡，不准乱来！”
    汲崖戏谑道：“睡都睡了，还怎么乱来！”
    她突然害起羞来，缩在他怀里捶他。他只是按住她的手，将她紧抱在怀里，她不见他有异动，便安下心来，渐渐睡意袭上来。
    睡意朦胧间，只听得汲崖在耳边唤：“璧儿，璧儿，你醒醒！快醒醒！”
    玄璧“唔”了一声，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
    汲崖道：“你听！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她仔细听了听，道：“没什么不对呀，你做噩梦了吧？睡吧。”说罢打了个呵欠，复又闭上眼睛。
    汲崖正色道：“别睡！你好好听听，好像有谁在唱歌。快起来，我们去找瑜婥，怕是遇上海妖了。”
    她瞧见他一副凝重的样子，知道事关重大，忙凝神去听，果然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传来。歌声极其凄美华丽……
    ……
    …………
    我是这样的殷切①
    忧伤了傍晚的海风
    美丽的梦就在我的身边
    我梳着如瀑的秀发
    坐在铺满鲜花的石崖上
    等着你出现在我的眼前
    ……
    飘过千船
    没有我惊喜的目光
    你在遥远的地方令我魂牵
    我轻唱着海妖的歌曲
    温存的如此令人销魂
    海潮打湿了我的眷恋
    …………
    ……
    那歌声绮丽之极，似有勾魂夺魄的力量，两人不及细想，迅速穿妥衣衫，夺门而出，舟子已经开始摇晃了，并且自行行驶了起来。
    汲崖道：“快，你去找瑜婥，我去掌舵。”
    她跌跌撞撞地奔到瑜婥的船舱，只见瑜婥仍然睡卧在榻上，面带笑容，遂大力摇醒她：“瑜婥，瑜婥！快醒醒！不能睡了！”
    她恍惚地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玄璧，眼中空茫一片。这副表情倒像是中了邪了，玄璧知道不对，急忙伸手去掐她人中，半响她才醒来，叫道：“好痛！”
    玄璧一把拉起她，叫道：“快走！”
    瑜婥心头升起无名的恼火，一下子甩开她的手，叫道：“你疯了是不是？半夜三更把人吵醒！”
    玄璧见她不领情，不由怒道：“我好心救你，你要是再不走，我可不管你了！”说罢，径自向驾驶舱奔去。这时歌声已经渐渐近了——
    ……
    …………
    是谁异化了海妖的芳容
    是谁仇视了海妖的躯体
    是谁亵渎了海妖的心灵
    是谁谣言了海妖的传说
    我坐在铺满鲜花的石崖上
    以生命为注等你出现
    ……
    我的爱人全然不知自己做的蠢事
    他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来折磨我的痴情
    妒嫉的人怎肯为你松绑
    他们在诅咒我对你的吟唱
    你渐渐离我远去
    而我也正抱着歌声沉向大海的深渊
    …………
    ……
    瑜婥终是看清了局势，也跟着跌跌撞撞地奔出去。
    汲崖满头大汗地掌着舵，见她们去了，便道：“这船完全不听使唤了，你们快帮帮我。”
    瑜婥运气掌力，和汲崖一起掌起舵来。
    玄璧则走出船舱，盘膝坐下，运用意念打开双手，淡淡的紫色琴弦出现在双手间，华丽的乐章铺天盖地而来。
    她的音乐纯正而高亢，隐隐透着杀伐之气，这时候舟子停了一停，继而慢慢向后飘去。她心中振奋起来，便更加集中注意力去弹奏，慢慢地将自己的感情融入了里面，曲声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
    这时候海妖的歌声转为一种极凄艳的柔媚，反反复复地唱着那首歌。
    我是这样的殷切
    忧伤了傍晚的海风
    美丽的梦就在我的身边
    我梳着如瀑的秀发
    坐在铺满鲜花的石崖上
    等着你出现在我的眼前
    ……
    飘过千船
    没有我惊喜的目光
    你在遥远的地方令我魂牵
    我轻唱着海妖的歌曲
    温存的如此令人销魂
    海潮打湿了我的眷恋
    ……
    是谁异化了海妖的芳容
    是谁仇视了海妖的躯体
    是谁亵渎了海妖的心灵
    是谁谣言了海妖的传说
    我坐在铺满鲜花的石崖上
    以生命为注等你出现
    ……
    我的爱人全然不知自己做的蠢事
    他把自己绑在桅杆上来折磨我的痴情
    妒嫉的人怎肯为你松绑
    他们在诅咒我对你的吟唱
    你渐渐离我远去
    而我也正抱着歌声沉向大海的深渊
    那样凄婉的声音叫人听了不禁感觉身临其境，悲从中来。玄璧的曲子慢慢竟转成了那歌声的和音……忽然间，听见汲崖啸声大作，她心中一凛，知他是在提醒她，忙收敛了心神。
    玄璧伸手在琴弦上毫无章法地乱拂了几下，虽然原来的曲子大乱，却也抵御了海妖的魔力。但是到底是落了下风，只觉得嗓子一甜，不由吐出一口血来。这时突然出来“啪”的一声，汲崖仓皇地奔出舱外，呆呆地望着越来越接近的海岛。瑜婥跟在后面，失神地道：“没有用了，没有用了。”
    船急速向前行驶，远远地看见几个人首鱼身的女子坐在礁石上弹着竖琴歌唱。正焦急的时候，船已经轰然撞向了巨岩……
    ※※※※※※※※※※※※※※※※
    注：①海妖的歌声，原诗《海妖塞壬的绝恋》，由北斗浪子于2007年1月21日发表于“红袖添香”。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