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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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偷听”了一阵,一个熟悉的名字忽然传入我的耳中。
“你们可曾听闻,前些时日天子赐婚于李清明,结果却被那相宜公主给当场拒绝了。”
“没错没错,据说这十公主是又哭又闹,折腾得陛下不得不收回成命。”
“哈哈哈……那李清明平日里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明明是个武将还非得搞得和那些迂腐儒生一般,我早就瞧他不爽了。”
“杨兄说得对啊,他李清明再如何清高,不过只是一个副将,眼巴巴地替那谢凌鞍前马后,谢凌是会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不成,真是可笑。”
“我猜丞相大人是想给他一个机会,所以才有意想令陛下促成此事,奈何……呵呵,看来这位相宜公主也非一般女子啊……”
……
那边你一句我一句,我虽不能全部听懂,但大概明白他们说的是顺帝给李清明和陶相宜赐婚却被陶相宜本人搅黄之事。看来这件事已经在坊间广为流传,添油加醋地不知被改编成多少个版本。奇怪的是,我并没有因为他们在背后说李清明的坏话而幸灾乐祸,反而是感觉一股怒意自心底升起,充斥在胸腔之内,令我禁不住攥紧了拳。
之前在谢府的时候,从府中下人的言语和我对谢凌的旁敲侧击来看,李清明其人乃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士,两年前还和谢凌一起出兵平定了北方蛮夷来犯;其为人更是正直儒雅,这一点就算不是从府里个别花痴下人的口中得知,单是从谢小姐曾经为他寻死觅活来看,必然魅力无穷。即便我谢晓雨曾不满于李清明拒绝了谢莞龄的表白,还为他在将军府中有意疏远于我而耿耿于怀,但也绝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何况那一日在南山怎么说也是他救了我,我虽心中膈应,可到底欠他一个人情,此番心里更是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他的一边:李清明这般一心为国为民的忠勇之士,岂是这帮不入流的纨绔子弟可以随意批判的?
气死我了!
我将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可把阿绫吓了一跳:“姑娘不要紧吧,奴婢瞧着你脸色不大好……”
“没事。”我迅速挤出一个笑,“就是感觉这里怎么这么多苍蝇呢。”
“噗……”不同于阿绫一脸懵然,豆豆仿佛知道我话中的含义,绷不住笑起来。
我饶有兴致地瞥向她,她即刻收笑,白了我一眼。
“呵呵,我看那谢凌恐怕早就对李清明心存芥蒂了。你们可知,上将军的千金钟情于李清明多年,可一年前谢凌亲自替女儿向李清明求亲,居然被李清明回绝了。”
诶?我的耳朵一动,这种私密的事情他们居然知道?我不得不佩服北笙人对八卦的掌控力。不过也许我对于“谢莞龄”的代入感并没有很深,所以也只当一则八卦听听,不觉有什么。
“竟有此事?也就是说此两人早有嫌隙,实际上面和心不和?”
“不错。只是我听说那谢家小姐容貌不俗,这李清明究竟作何打算,居然忍心枉顾如此美人的情意?”
我:“……”
呵呵,关于这一点,我也很好奇来着。
不欲再听他们胡扯,我便任由目光随意四顾,忽然发现隔着两张桌子的屏风旁,隐约有一抹熟悉的挺拔身形。
我惊住了——不是吧,居然有这么巧?
他离那群妄议之人更近,只是隔着镂空屏风,那些人也许注意不到他,而从我这个方向,恰能将那一抹略显僵硬的背影看得一清二楚。
李清明来观潮阁做什么?
他应该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到此地消费的阔绰公子哥吧。
正暗想着,十一道菜很快陆续上来,排满了不大的一张方桌,叫人看得眼花缭乱。小厮每呈上一道菜,都会轻声报出菜名,仍然是同大厅菜牌上一样的风格,恨不得光是凭着菜名就能串成一首诗来,直令我头疼。我强抑住心底的烦躁追根问底,才晓得其实也不过是家常菜式,比方说“醉鲛仙”乃是一道和“清蒸桂鱼”没啥差别的菜,“落雁”不过是一盘熏鸭,而所谓“肤若凝脂”居然只是豆腐……如此种种,我算是看清了这“尘霄十一仙”的本质了。
我招呼阿绫和豆豆开吃,刚刚执筷尝了一口“肤若凝脂”,整个人猛地僵住了,外酥里嫩,入口即化,这简直——太好吃了吧!
这真的是用豆腐做的么?豆腐尚能做成此般滋味,那还要吃肉做什么?我震惊地又陆续品尝了其他几道菜,愈加感到震惊与不可思议,这些分明是我在现代餐桌上见识过的普通食材,莫说是黑熊老虎之肉,就连驴肉兔肉都没有,究竟是怎样一番烩制,能够烹饪出这样的美味?
暗自惊叹间,最后一道菜呈上来。
“这是”业火鹓鶵”。”小厮微笑,“姑娘,你们的菜齐了。”
“业火什……么?”我讷讷地看了一眼小厮退下去的身影,觉得“鹓鶵”两个字我肯定写不出来。再细细瞄一眼,不禁暗道:这莫不是赫赫有名的“枣庄辣子鸡”的原型?
不知是否为错觉,这一道菜上来以后,方才的一众目光似乎又围拢过来,仿佛是在心照不宣地期待着什么好戏,这种似明不明,似暗又非暗的打量令我非常不舒服,便“啪”地将木箸搁在桌上,猛地偏过头,一记眼刀飞向一旁偷偷看向这边的一群人,就差没有大喝一声:看个屁啊!
那群人似乎被我的眼神威慑到了,纷纷一愣,就在我以为他们会就此作罢之时,其中一人缓缓站起,往这边走来。
我见他一身骚包的绛紫色衣袍,其貌不扬,脸上挂着我最为讨厌的自以为是的笑容。
我只当没有看到他,兀自重新执起木箸,哪知他已走到我的身旁,“唰”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装模作样地说道:
“姑娘可知这是什么菜?”
我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阿绫担忧地看了我一眼,不愿意得罪人,便起身替我答道:“奴婢方才听小厮提及,此乃”业火鹓鶵”。”
“哟,你家主子还没开口,你这贱婢倒抢着交代了?”男子阴阳怪气地笑道,“这若是搁在我的府里,必是免不了挨一顿板子。”
阿绫被他吓得不轻,瑟瑟缩缩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先坐下。”我向她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忽略豆豆一脸看好戏的神情,冷笑,“公子真是大闲人,居然有心思来管我们的膳食。”
“崔兄,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那边又走来一个银衣男子,同样是大众脸一张,窄而塌的鼻梁,小眼睛,不禁令我想起“贼眉鼠眼”这一词来,直觉得白瞎了这一身价值不菲的服饰,“常言道,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在如此美人儿的面前,岂能随意呵斥她的婢女?可莫叫姑娘看了笑话。”
“杨兄所言甚是。”紫衣男子笑着附和。那猥琐的笑容令我恨不得跳起来给他一巴掌,不过他说“杨兄”,也就是说,眼前的银衣男子,就是方才大放厥词攻击李清明的主要人员咯?
呵呵……
我缓缓从座位上站起,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两位有意前来,不知你们对这一道”业火鹓鶵”有何见解呢?”
紫衣男子没有回答,银衣男子笑言:“姑娘可知,此”业火鹓鶵”原本为”尘霄十一仙”之首,但后来因为某些缘故,退居末位,甚至一度濒临被剔除出”十一仙”之列的境地。”
“为何?”
一旁紫衣男子装模作样地扇动折扇,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得慌:“乃是此”业火鹓鶵”多年前惹恼了安国侯的大公子,加上此菜式的滋味也非一般人能承受的,故而从那以后,观潮阁几乎无人点过”业火鹓鶵”这道菜,若姑娘这般豪气的客人,崔某还是头一次见。”
“一道菜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我心中好奇,一时竟没有去细想他话中“安国侯大公子”其人,想了想,笑,“不过是一道菜而已,吃得便吃,吃不得便罢,迁怒于菜式,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哦?”紫衣男子阴阳怪气地笑起来,“姑娘可愿与崔某打个赌?”
“如何赌?”我语气毫不示弱。
“若是姑娘能面不改色地吃下三口此一道”业火鹓鶵”,便算是我等输了,姑娘今日在观潮阁的一切费用,我等全包了。可若是不能,便算姑娘输,届时得烦请姑娘移步,同我等喝几杯。”
我瞥一眼那恶心的笑容,兀自面无表情。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低级的圈套,他们大抵是看我面生,加上开口就点下“尘霄十一仙”,便料定我是头一次来观潮阁,于是挖了个坑等着看好戏呢。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仅因为可以报销餐费正中下怀,更何况……故而我装作缺心眼地笑道:“好啊,不过是三口而已。”
“姑娘大气。”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姑娘且说。”
“若是我赢了……你们不妨先应了。”我不由得寸进尺。
“呵呵,这有何难,只要姑娘开口,莫说是一个条件,便是一百个,崔某也绝无二话。”
哦?这可是你说的……
我轻笑一声,执箸夹起一块辣子鸡哦不……业火鹓鶵,置入口中,咀嚼两下,不禁眯起双眼——
这绝妙的辣味,仿佛有万千细小的爆竹在我的舌面炸开,刺激着我的味蕾,令我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根本是人间至味啊!
回想起傅玥曾说过,辣不是味觉,而是痛觉,喜欢吃辣的人其本质就是喜欢“找虐”。而那时候的我惯于嘲笑她:“向你这种不能吃辣的人,岂不是要错过许多美食?”她不以为然:“这种美食,我还不稀罕呢。”
不错,我从小就喜欢吃辣,而且是那种辣到怀疑人生的变态辣。大一暑假去四川旅游,更是把什么“伤心凉粉”、“冷吃兔”等尝了个遍,深爱朝天椒美味的我曾一度受到了小月月的隔离,理由是她觉得我呼出的气都带着辣味儿,实在受不了。
用她的话来说,真看不出来,你是个江南人。
她理解中的“江南人”,或许是戴望舒的《雨巷》里所写那种撑着油纸伞,“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所以,莫说是叫我吃三口辣子鸡,便是要我生嚼三个朝天椒,我也不会眨一下眼。
当然,后果可能是嘴唇肿的和香肠一样,然后一段时间内丧失味觉……
于是,我一口接着一口,在周遭人震惊的目光中,一边优雅地咀嚼鸡肉,一边啧啧赞叹:“真不愧曾为”尘霄十一仙”之首,此等辣味,乃是此间至真、至绝、至妙!”
围观众人:“……”
一道挟着探究的目光落在我的身后,若隐若现。我的方向感极好,因此即便是侧倚着栏杆,我也能大致辨别出那目光源自斜上方的某处。只是眼下好戏正盛,我不便去寻找那视线的源头,而是轻轻搁下木箸,用绢帕将唇边的油渍擦拭干净,然后起身:
“看来是我赢了,诸位公子可得说话算话。”
“咳……”紫衣男子和银衣男子面面相觑的尴尬神色令我一阵暗爽,银衣男子干咳一声,一对鼠眼眯起,“姑娘真乃女中豪杰,杨某佩服。既然如此,我等必然履行赌约,承包姑娘今日一切费用。”
我不动声色地轻笑,意在说,还有呢?
紫衣男子摇动折扇:“不知姑娘的条件是什么?”
孺子可教也……我瞥了他一眼,遂清了清嗓子,用足以令面前一群人听清的音量朗声道:
“方才你们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我要你们当面,向他道歉。”
我说着抬起手臂指向某个方向,众人齐刷刷地望去,终于发现了不远处的李清明。
这一下,他们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起来了。我也忍不住在心中窃笑。其实我此举动不单单是为了替李清明出头,还夹带着某种极为幼稚的蓄意报复般的私心——
你不是有意要疏远我么,我偏要和你扯上联系,所以即便你百般不愿,我也得叫你欠我个人情。
李清明身形僵了一秒,终是没有办法地站起,转过身来。
“哟,想不到李将军也有闲情逸致来观潮阁呀?”银衣男子戏谑一笑,落在我身上的视线多了一分怪异,“姑娘何时竟与李将军相识?”
李清明绕过座位,朝这边走来,在距离我两米远的地方停下,微微颔首:“清明见过谢姑娘,不知姑娘竟也在此处。”
这话说的,方才我闹这么大阵仗,估计整个观潮阁的人都恨不得趴在栏杆上观望,我就不信你没有注意到……我挑了挑眉,不咸不淡地回敬:“李将军有礼了。”
“谢姑娘?”紫衣男子夸张地瞪大了眼,“姑娘莫不是上将军家的千金?”
“是又如何。”事已至此,我也不打算隐瞒。只是此言一出,眼前的一群人面上的表情更加具有戏剧性,联想到他们方才还在谈论我与李清明的八卦,我戏谑道,“何必多言,公子只管执行我的条件便是。莞龄料想公子堂堂七尺男儿,不会轻易反悔吧?”
“你……”
“谢姑娘所言甚是啊,崔兄。我等不知李将军在侧,原本是我们不是,还望李将军宽宏大量,不计较我等口不择言之过。”银衣男子话虽这么说,面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致歉之意,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我脸上划过,精明的鼠眼令我有些心慌,但到底还是没有露出怯色。
银衣男子这么说,其他人也假情假意地道了歉,这件事便算了了。
我望着满桌丰盛的“尘霄十一仙”,料想阿绫和豆豆也没有兴致了,便唤来小厮将其用食盒打包好。
那一道斜上方的视线似乎并没有消失,仍是目光灼灼,投在我的脖颈上,竟叫我有种微微发热的感觉,可待我终于偏过头去,那视线却又敏锐地消失,上层的栏杆旁站着寥寥数人,但我清楚那并不是目光的来源。
到底是谁呢?
暂且不管了,眼下我还有正事要办。我吩咐阿绫拎着食盒和豆豆先上马车,自己却绕到观潮阁后面的小巷里,望着那一抹修长挺拔的背影,我停住了脚步:“李将军约莞龄至此,有何要事?”
“今番再见,看来姑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李清明转过身来,朝我轻轻一笑。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所指乃是那一日在马场的遭际,不觉一阵羞赧,面颊发热,小声吐槽:“都好几日过去了能不好么?哪里有那么娇气……”
“姑娘无碍便好。”我抬眸望着李清明棱角分明的俊朗五官,那一双目眸中似有无奈之意,更有一抹我读不懂的怜悯,“清明谢过谢姑娘的好意。可姑娘实在不该如此替清明出头,此番高调行事,若是叫上将军知晓了……”
“李将军多虑了。”我突然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莞龄此番,不过是为了自己,将军不必介怀。”
再说了,方才我暴露身份,也与你有关,尽管我明白你是打算震慑一下那帮纨绔子弟,同时也保持了与我的距离。
我禁不住多看了他一眼,这张五官分明的脸,清澈有神的目眸,我心中一动,话语便脱口而出:“有些疑惑莞龄在心里憋得久了,今番既然遇见将军,索性问个明白。”
李清明澄澈的眸中露出异色。
“你曾以有心上人为由拒绝我爹的说媒,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我直视着他的双眼,也不晓得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问得这么直白,也许,我是真的好奇他心中所想,也不枉费谢莞龄这么多年的痴情,“这其实不过是一则托辞?”
毕竟,关于李清明的事情我也听过不少,可他所谓的“心上人”,我却从来没能发觉一星半点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