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由远及近，走近时少年那张俊逸秀美的面庞映入风瑶和陈然眼中。不知为何二公子总喜欢穿青色衣裳，连同着头上那根长陵莲雕玉簪也是匀染着淡淡的青痕，若夏莲初放。
    二公子含笑点头，心情看似颇好，“瑶儿，手中是什么？”
    陈然心中暗惊，无措地看了看风瑶，她炫耀似的抱紧坛子，“梅花酒。”
    清脆的声音如夜莺低吟，黄鹂婉唱，带着雪天那凉凉的气息直入心脾。二公子沉默，脸上的微笑收敛，却也并没有表现出失态的情绪。陈然暗暗舒了口气，或许，有些感情真的淡了。
    然而看到少年紧握的右手上青筋若隐若现，陈然浑身发凉，这回二公子是真的生气了。越是生气，二公子越是淡漠以对，并不像常人那般发怒。
    “青梅煮酒待郎归，”风瑶对于二公子的隐忍丝毫不觉，天真笑道，“不若红梅酿酒雪中醉。”
    无心一语却震撼身边二人，二公子神思恍惚，右手竟微微松开，像是有一股远久的情感在这一刻趁虚而入，侵占了他全部思绪。随即转身，向东厢房走去，再不理会身后惊愕的风瑶和神思难定的陈然。
    那一句话，那句“红梅酿酒雪中醉”，“她”曾经也这么说过，端着一坛香浓的梅花酒在二公子面前浅笑低唱。清丽的身影早已在逝去的岁月中风化，唯独这句话犹在耳畔。
    风瑶和陈然两两对望，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阵，风瑶鼓起勇气抱着酒向东厢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陈然叫住。
    “把酒给二公子。”风瑶没有转过身，依旧艰难地迈着小步。
    陈然神色有些不豫，又像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你还是回去罢！”
    “为何？”风瑶冻得通红的小脸微侧，没有回头，却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风中抖动，“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陈然叹息，“这些你就不必知道。”
    风瑶身子轻微一晃，抱着坛子的双手有些麻痹，向上拢了拢，“那我更加要将酒送去。”
    倔强的答复让人不看表情就知道她的决心已定，头一次陈然暮然发觉她竟是如此固执不肯回头。
    但如果那一次她真的退缩了，回头了，也许就会避免许多悲剧，也许就不会面对许多绝望，也许一辈子，就真的如此平淡度过……
    当把酒坛小心翼翼放在二公子身前桌上时，他抬起头，风瑶抿着小嘴执拗的表情映入眼眸深处，一如当年“她”的执着。
    陈然站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看着房中二人，两个人都是固执得难以让人理解呵！
    轻轻一揭，飘香四溢，果真如风瑶所说，好酒。陈羽眼神不似开始那般冰寒，一股温柔似水长流，仿佛要化去心中堆积多年的冰雪，“陈然，取酒杯来。”
    风瑶笑着扭头看向满脸诧异的陈然，他无奈点点头，转身出去，二公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如今他也无法琢磨了。
    梅花酒醇香的气息驱逐身上每一处的寒冷，外边冰天雪地，厢房里却弥漫着梅花淡香。陈然和风瑶关好房门，留二公子一人屋中独饮。
    “为什么不留下？”风瑶担心问道，梅花酒虽有百般好处，但若过渡还是容易上身。
    “让他一人安静地喝罢！”陈然看了看融于雪中的东厢房，很多刻意忘记的回忆又如纷飞的雪花飘飘而落。
    当年的梅花酒三人树下开怀对饮，如今少了那一人，一切完全变了。
    不知这一坛梅花酒是否能唤回以前的他……
    过了许久，东厢房依旧没有动静。风瑶瞒着陈然一人偷偷推开房门，又轻轻阖上，转身回视间，对上二公子幽深的眸子。
    如果，如果可以重新选择，风瑶一定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在这一刻踏进，永远不要看到如此悲痛绝望的二公子，永远不要知道他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惜，没有如果，发生了便注定要继续下去。每一步都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每一步都需要自己去承担后果。
    所以当陈羽轻声呼唤“飖儿”时，风瑶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傻傻地杵在那。
    “飖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迷离的眼光死死拽住风瑶，让她动弹不得，“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风瑶心中如同突然被塞入冰雪中一样，冻结住，只听着陈羽继续自言自语。
    “飖儿，不要在离开了，好不好？我好怕，真的好怕，那一日你浑身是血，却还冲着我微笑，笑得那么凄艳。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再见不到你了！”
    “你酿的美梅花酒还是那么香，让我忍不住想永远这么喝下去。你却不准我多喝，为什么这一次，你不来阻止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你才肯出现在我面前？”
    陈羽猛然站起，向着风瑶这儿一步步逼近，风瑶害怕地往后一步步退着，直到退到墙边，无路可退。
    陈羽哭诉的腔调让她不住猜想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能让他对这一份执念，刻于骨、铭于心。可是她丝毫不想知道他过往的伤痛，只因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扯痛着她的心，疼得令她难以呼吸，仿佛下一刻便会死去。
    他们相隔的距离越来越近，当能感触到他微热的气息时，风瑶惊惧无力地注视着他，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门吱啦一声被狠狠推开，一个身影跃入，还不等她回过神来，二公子已阖上眼，昏沉倒下。风瑶伸出手紧紧抱住他，如同抱住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一般，不肯松手。弱小单薄的身子承受着两个生命的悲哀与失落。
    “让他睡罢，等醒来时他便会忘记所发生的，以为一切不过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