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冤仇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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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变色毒凤与云艳被肃清之际,遥远的橹城内正上演着一出闹剧。
闹剧中的主演者抚琴铮铮,一身邪魅气息,正唱着:汝乃沧海一粟,总想游人间千年。汝善爬行潜游,却眺望鸿仪天边。汝生来赤裸,偏争那冠盖垂帘。本心心相印无须言语,却五官狰狞造口舌干戈,反说自己要的是脸。江湖蛛网,不吐不快,弱者强者,谁的刀下无眼──
酒肆内,一名粉墨登场的歌者哼着自创的江湖歌谣,拨琴三两声,四周聆赏者差不多被这音律醉了七八分,桌上杯盘狼藉,几名座中酒客专注着那名巧做阴阳人装扮的卖艺人在角落里的动静,这不过是个助兴的小场面,粉墙的一隅,单靠这名艺人展现的高超技艺,要赛过京城首屈一指的舞台名伶简直是毫不费力。
菩萨阎罗。
台上,他自鸣得意,行止悠然,吊起高亢的嗓子婉转细吟,脸上十分满足,光芒四射,彷佛登上这小小的舞台便等于拥有了天下。
半生为白流沙的知己,如今却失去白流沙的下落,或者该正确地说,此时他才认清白流沙对人罕露真心,那人不仅防着所有人,还包括菩萨阎罗这位江湖知己。
怪自己识人不清,还是该怪自己不愿服输被某个人给比下去,或者该说是一开始就是自己一厢情愿蹭上对方的高名气,菩萨阎罗拨动丝弦,台下观众如痴如醉陷入痴狂,他内心亦感澎湃。
酒客川流不息,排场大些的满汉全席,排场小的清粥一碗、小菜两迭,此时,顺着门口旗飐,一名打扮时髦的江湖人穿着一身挺立别致的蓝衣,立在门边望了良久,嘴角一勾,哼了一声,终于决定踏入,此人一坐定,呼来小二要了一壶茶,他低头不语,全神贯注将所有心思都放在那一双耳朵上头,在台下审查着台上。
台上的歌者一曲方毕立刻迎来热烈掌声,拍得手掌都红肿了还停不下来,然这位蓝衣人对群众的热情似乎颇为不屑,哼了一声后,痛饮一杯,重重放下茶杯,发出砰的一声,他斜睨着眼瞪着台前的人,手脚利落地从腰带间掏出一支玉笛,并开始大肆狂放吐气如电吹起了笛子,旋即!一股旋风冲向台上,如一道破空风雷直直冲去,轰轰轰,声波瞬间将其他酒客桌上的食物扫落,顿时满屋子食物胡乱飞舞,一盅盅酒杯坠地,这名蓝衣江湖人不来则已,一来就怒气冲冲在此撒野,不仅将酒堂内的秩序打乱,还让不少衣冠楚楚的食客狼狈不堪,众人莫名不知所以,急喊了数声:“唉呦我的妈,发生了何事?!”
但见笛音怪客眼露挑战之意,以一副从容不迫样貌展开对战,与台上的菩萨阎罗一来一往,似有拚场之意。
“好厉害的笛子,这人打哪儿来的,怎没见过。”酒客纷纷交头接耳,台上的菩萨阎罗脸色铁青,一眼认出蓝衣笛者的身分,不禁暗忖,“闹场的人又来了,真是令人生厌。”
蓝衣客──碧血黄花,自诩为冷骨剑心的知己,其中又含着多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成分。
无故遭受池鱼之殃者又岂在这间酒肆之内,中原这么大,城乡这么多,这俩人冤家路窄胡搅蛮缠都想把对方给斗垮,掩荫的树林,炊烟袅袅的小村,猴群戏耍的山脚下,甚至是荒郊野外的路径,管它是长亭或短亭。
离开橹城通往嵂县的道上一路天晴,陌上,栓绳的马儿低头吃苜蓿,菩萨阎罗化作清雅江湖人,在一座不起眼的遮雨亭内暂时歇脚,甫闭眼休憩,便闻一阵肃杀之气随着一股音律袭来,此亭不远处还有一亭,人影小小的,难以辨识何人,音律却准确无误朝此地传送,亭内尚有其他歇脚人士,皆竖耳寻音喜出望外道着:“好美妙的笛音,这是仙乐吧。”菩萨阎罗冷斜着眼、嘲讽撇着嘴,没好气地道:“诸位兄台切勿谬赞,这不是什么人间好声音,这是专门来骚扰我故意不让我享受片刻好眠的巨大噪音!”歇脚人士含笑问,“听这妙音,对方必是一方神圣,走,咱去认识认识,也许是个同路人。”群起吆喝,一个个起身从菩萨阎罗身前奔开,说要去会会邻座小亭子的云游高人。
两人相争争甚么,争听众多寡,争掌声鼓动,争舞台主角,就连结识江湖高人也要一拚身分高低,就这样争了大半生。
你结交白流沙,我便与冷骨剑心来往,死对头各凑一组,只要活着还有一口气,不将对方的场子捣毁誓不为人。
“你想气死我?”方才那批路人围拱着一方高人从小亭子移动至此,菩萨阎罗只身候着,衣冠处处,不动声色地吵嘴。
“包君满意。”所谓的云游高人不就是碧血黄花吗,他大言不惭道着。
“只怕你还未得逞反被我给活活气死。”菩萨阎罗已铺设妥叫阵方式,琴音一抚,震响了亭里亭外八个方位。
***
小亭成了受灾户,八角亭坍塌。
不远处,嵂县街道人潮络绎不绝,菩萨阎罗策马溜达转了两圈,曾经熟悉的地方变了样,先前的乐坊呢?哪里去了?拆了?迁了?还是收摊了?神作乐坊昔日两大名角双双离开后,乐坊当真垮了?
他就这么恍恍惚惚地在县邑之内转来转去,头一天毫无所获,第二日继续在县邑街道上开始打听,“老伯,你还记不记得有个神作乐坊?”卖鞋的老伯摇摇头,反塞了一双鞋问:“客倌,您买双鞋吧。”菩萨阎罗满脸落寞地沿路走,石板道上,天边飘来响乐,他立定寻音,不由自主地来到一堵墙边,将脚一蹬,翻墙登上了太君庙的墙垣。
时值太君庙鼓队正紧锣密鼓练习着庙会的表演节目,尽管四周植栽茂盛,十人小队井然有序的击鼓声咚咚咚响彻云霄,还是飘进了耳廓。
菩萨阎罗居高临下,蹲踞一脚,拉曳的影子缩成一团黑影,他面色凝重,不知所思。
耳畔忽尔凭空冒出个人声:“我带来冷骨剑心的指令,你难道不想知道内容?”
菩萨阎罗微转过身子看着第二个登上墙垣的不速之客,二人比肩并蹲,立刻回过神冷斥,“原来你一路尾随我就为了向我投诚示好,为何如此婆婆妈妈不早说。”
碧血黄花道:“我认为咱俩还是别争的好,再争下去,将误了彼此一生。”
菩萨阎罗道:“你以为我会服输承认你才是名伶界的顶尖主角?”
碧血黄花道:“你不觉得我俩很幼稚?”
菩萨阎罗道:“幼稚的人是你。”
碧血黄花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我半斤八两。”
菩萨阎罗道:“还不快说冷骨剑心又要你做甚么!”
碧血黄花仰起了头,正经八百不苟言笑,说道:“他要咱俩……和好。”
菩萨阎罗一怔,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跃下墙垣,仰头看着对方,道:“我不相信。”
***
解铃还须系铃人,虽然这两人自成一个江湖,成天相斗,看似已回不了头。
菩萨阎罗终于打听到神作乐坊的下落,地点在距离不远的大福城内。
寻觅神作乐坊是想干甚么?
菩萨阎罗内心七上八下着。
现在,他的身边傍着一名同路人,他俩从嵂县开始一路同行,然交流的对话反而比过去更少,甚至连吵架斗嘴都失去了兴致。
神作乐坊──菩萨阎罗与碧血黄花打小一块儿被收养、一块儿练习的地方,原是个到处流动的表演摊子,偶尔驻扎外地久些,最后都会回到本所。此坊依靠这两人打响名号,广受许多名人赏识,获得无数邀约,可以这么说,在这两人联袂入京争霸名伶界之前,以流动场子为务的神作乐坊只是个三流的地方。
坊内空无一人,二人闯空门在乐坊内探头探脑,作贼似地有些心虚。
碧血黄花低声道:“白流沙与冷骨剑心已经连成一气,达成和解,你我相争只会让旁人看笑话。”
菩萨阎罗傲气十足地道:“管他旁人当我俩是个笑话,只要我清楚明白这对我很重要。”
“看来,你是不愿接受和解了。”
“务请彻底了解,我俩之所以相争与江湖人从来无关,他俩和解,难道你也要与我和解不成,没门!告诉你,你若率先放弃与我一斗,我便当你是主动认输了。”
此时,作坊内另一座小室缓缓扬起了歌声,婉转高亢,清雅悦耳,就在两人同时诧异之间,菩萨阎罗啊了一声,两人飞倏前往,只见一帮男子装扮勇武,或舞蹈,或引喉,其中有两名容貌举止特别出众者令人眼睛为之一亮,一眼即能辨别出那二人是主角,练习的段子不正是当年神作乐坊红极一时的作品“五虎上将马超”!
犹记得菩萨阎罗与碧血黄花当年为了争夺马超一角开始互相攻讦对方,一个施展销魂曲令对方在台上昏头转向,一个发出暗器割破对方脚筋令其行动迟缓,两人手段日益残暴血腥,甚至在正式登场时台上还同时出现了两个手持利刃互砍对方的马超。
“谁演马超最像我就让他挂首位。”乐坊的教授师掌管这个作坊长达四十年之久,如今已满头白发皤皤,经营有道,深谙掌声就是收入,是个地道的商人,此时,他指向座中一名神采奕奕的学子,道:“轮到你了,马超由谁来演,还是由哪两人来轮演,就由观众的掌声来决定。”言末,学子们人人斗志激昂,无处不充斥着一股不怀好意的敌视。
那一帮学子眼珠子转来转去互相仇怼身边的人,有人双手抱胸,有人嘴唇下弯,这情形不就是当年你与我的写照!
菩萨阎罗内心大感吃惊,似乎明白了许多事,咱俩本是患难与共的莫逆之交,最初的仇恨是被谁有意挑起的?
踏出乐坊,将门内争夺抛诸脑后,门外,蓝天飞鸟、行人嘻笑,好一片祥和景象!
入戏太深者难以自拔,戏早就散了,人却还在争,至于他们的舞台早就时不我予,江湖,从来都不是他们的地盘。
误入江湖毁我半生,有太多数不尽的错误。
其中一个问,“我俩还要吵吗?”
另一个答,“你说,咱若成立一个乐坊培育英才,你跟我谁适合当白脸、谁适合当黑脸,得先说清楚讲明白……。”
“我当白脸,你当黑脸。”
“别跟我争,你当黑脸,我要当白脸。”
二人沿途继续争闹不休,碧血黄花亦步亦趋跟随身后,望着菩萨阎罗复杂的背影也不过问缘由,小雨嘶嘶自天降下,路上逐渐泥泞,菩萨阎罗与碧血黄花雨中策马,在这片蒙蒙细雨中一点点、一点点逐渐消失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