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章无声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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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木岁久成殊品,人间采芝总多疑,谁任白檀烂作泥,乡野樵夫皆是戏。
后院,柴房,劈开树干,点燃火炉,飞升炊烟,偶与樵夫打交道的火头夫刚刚忙得满头大汗,又不巧被上面责骂一顿,一大早就受了气,正想找个人发泄时,一名昨日才进后院的外地樵客就这么倒霉地被他给盯上,火头夫身分本就低贱,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对这里还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新手,自然得来个下马威显显这后院地头蛇威风,便顺理成章找碴似地对那一身粗布粗衣的陌生汉子吆喝着:“你是新来的,叫什么?阿荣?去!将这堆柴给劈了,我急着用,再去后山绕一绕,将这柴房给堆满你就可以吃饭了,别给我碍事,手脚利落些!”
估计得做到天黑的活儿,那陌生汉子果真如他所料太阳下山前才将柴房堆满。
雨季,天天打雷,日光时隐时现。
乌云郁郁,路上的行人手上皆握着一把伞,从流水小桥彼端缓慢行走,上坡后再下坡,半月形的拱桥两边水浪拍击,泥沙上两只白鹭低头停伫。
拂晓时分,一只白鸽飞向高脊屋檐,独自栖息,望着底下闲散的人。
嘎的一声,八个汉子开门从后院小屋内走出后立在后庭,一个个不疾不徐,精神非常懒散,这几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其中一个身穿藏青色短挂,手上持着一把镰刀,随后又把刀荷在肩上,另一个身穿粗布麻衣,上头还有补丁,他两手空空但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笠,这是他第二日上工,第三个灰衣汉子身形修长,这八个人就地晃了半圈后,终于决定下一个动作,右拐,推开一扇小小不起眼的边门,八人依序穿越狭窄通道,不慌不忙离开了这座进出防御滴水不漏的大宅。
每日的例行公事,日复一日,重复相同的动作,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无聊了,这些人离主君最遥远,前几日才走了一个立即有人上门递补,没要求,只求赏口饭吃,月俸随主子之意。
这几个汉子专门替大宅除草、捡柴劈柴、挖粪埋坑,是最低等最下贱的杂役工,身上脸上手上又脏又乱,整天蓬首垢面,谁见了都会不由自主捏起鼻子绕开忌讳,“臭死了,脏死了,站远点,别玷污了我一身干净。”
大龙天壁内,这当中资历最深的工头老大将丑话给说明白了,“阿荣,看见门口那个人了?以后只要看见他,低头保命,将自己当成不存在便是。”用瞳孔瞄了瞄守在门边上的挺拔汉子,暗指那人不可小觑,可操咱这条贱命的生死。
微生香。
单手插腰,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原地转圈,盯上这八个后院杂役。
工头老大肩头顿时一紧,忙说着:“低头快走。”八名杂役打从门边经过时,微生香伸出刚健长臂,霍然将那新来的白笠杂役一举挡下。
“大人,他是新来的。”工头老大弯着腰打圆场。
“摘下你的斗笠。”微生香冷冷命令。
白笠杂役伸手一摘,露出一张沾上黑炭浑黑的脸孔,两只眼睛直视微生香。
“叫什么?”
微生大人天天验明出入人士的身分,工头见这苗头不对,又见那一掌可劈死一个人的微生香神态严肃,两颗眼珠子似要吃人一般,气氛古怪,连忙上前充当起和事佬。
“他叫阿荣,笨手笨脚的,挡了大人的路就是不对,是咱错了。”
***
大龙天壁内,日夜观天象的食客们聚集讨论,叽叽喳喳各自发表高见,长眉食客道:“要变天了,东方出现红云,这是要起大风下暴雨,得加强牢固。”长须食客道:“让杂工们出去检查外道的大树。”阔嘴食客道:“让他们找出即将掉落的枝叶,率先拔去,以免重蹈前年因几根树枝横在门口水流不去使我大龙天壁泡成泥泞的惨况。”长眉食客又道:“派谁去监工呢?”人人出一张嘴,论天南地北,就没一个人起身自愿干这活儿,你推我挤之间,室内顿时一暗,堂门口立着一名身形挺拔的练家子,黑魆魆的模样令人不寒而栗,众人同时打起哆嗦,任他冷冷开口道:“由我负责。”
众人将目光转向说话者,有的抬眉不置可否,有的撇嘴一副不以为然,还有的趁机亏损此人:“微生大人,怎么,这等小事你也有兴趣?”
主君坐在正前方堂上,微生香将手一拱,“请主君放心,此事交我。”他一丝不苟请示,云少风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再三提醒:“你不去办正事,反倒抢着办这杂事,罢了,罢了,你去吧。”
杂事?
非矣。
他紧紧盯向那新来的白笠杂役,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吞声,我千方百计守住的门,还是被你给混进来了。
我还等着你精采地活着与我较量高下,怎知你却先行一步,完成你所谓的梦寐以求。
微生香双手抱胸站在天水断崖高点,瞭望底下不远处的动静,一班杂役正懒洋洋地穿梭林间,沿着河岸走走停停,不知在忙什么。
白笠杂役感知自己被盯上,将头抬起,目光尽头,正是微生香的所在位置。
一个稳稳伫立山巅,一个傻呆地跟随工头虚耗时光。
无声之声,暗暗交流的心音传送到对方心头。
──你来做什么?
──来见云少风。
──你以这副样子出现,他是不会见你的。
──我这丑样子正可判断出云少风值不值得我见。
──你是故意的?
──你说呢?
纳闷于这不断浮现的心音,微生香皱起眉头,深锁双峰,我何时练就了读心术?为何他能听见我的思想?我为何能收到他的讯息?这又是什么功夫?恍然间,一股压力自背后丛生,微生香睥睨眼下那突然消失的人影,剎那之间,猛然警醒,得知白笠杂役已于瞬间移形来到身后。
来无影,这又是什么移形大法?大白天,果真见鬼了?
──疑闷吗?
无声之声再度重现,静谧的两人中间隔着一堵诡谲的流风,微生香转过身,不由分说,正式出掌与之强力对招。
轰然数声,两人从山巅飞进深邃山林不闻人响之地,展开一场蛮横的厮杀!
风在动,石在动,两股截然独特的掌风虎虎生动,独独两人的唇始终未动。
吞声隐隐牵动嘴角微微一笑,感知对方平日里未动半点唇舌,心流却如满月大潮,一向对世情淡漠的冷烟竟然这般汹汹涌动!吞声五方侯刺探对方心声,挂在脸上噙着笑容的表情、一派应付自如的轻松守招,再度引起对方勃然大怒。
──你在试探我的底线!
──你是指窥视你的思想?
──给我收敛点!
──你我属性相同,皆是修练一魂天守的绝佳人选,更正确地说,你比我更适合。
──莫再挑拨我与主君之间深厚的关系,再有一次,我便撕烂你的嘴!
掌对掌,腿对腿,竹林笋上,两条扑朔迷离的人影连续交手数百回合,眼快手快,谁也不输谁。
微生香心一冷,祭出杀招,招招狠戾,既然你本无命,也就没有杀人的问题,你死了也好,成了活死人也罢,你我之间总该分出个胜负!
他饱提元气运起十方无影掌,指生阴阳,一团天,一团地!
掌风太快,颠倒交错,正是声震江湖无懈可击的江湖名掌天地掌!
十方无影,天倒悬,地易位,星辰同坠,邪极之招狡若飒飒黑风,快得连吞声五方侯也看不清!
“我就不信你还不认败!”微生香修起更上乘的魔掌,他本叱咤风云,进化后更上层楼,实力已非昔日江边厮杀那般,逞威之际,变化再起!
情势一转,忽闻工头底下一呼,“收班了,咦,阿荣呢?”
工头走向一条小径,沙沙声中,落单的白笠杂役脚踩落叶吃笨地走来,背负的竹笼早就装满了薪柴,“啊,阿荣,原来你在这儿,该走了,要下大雨了。”
微生香出掌探取对方命门,怎知扑了个空,寻不到吞声五方侯的身影。
怒怼,你竟伺机而逃?消失的吞声,你这龟孙子也知道该跑?
──自然得跑,我还有个工头主子要伺候。
微生香当下心领神会,旋即飞出茂密树林,奔至悬崖尽头,左顾右盼,弯身搜寻吞声的踪影。
工头身后,一条白笠杂役的身影林荫穿梭,若隐若现,微生香瞭望底下,睥睨山下动静。
良久。
良久。
天空狂风乍起,雨点纷纷而落,山雨挟风,被雨浇透的人浑身憭栗,微生香终于准备离开,一转身,即被眼前一幅特殊景象震慑不前!
一祯雨字,清晰硕亮,斗大的雨点发出晶莹蓝光,由上而下形成四个雨字:凤栖梧桐。
吞声五方侯,他竟然以一魂天守身分弄出这什么鬼!
一场凤栖梧桐的雨字落在微生香眼前,落地归土,再从天上落下一幕,一共重复了十九回。
你绝对值得更好的主人,说白了,就是这个意思。
白笠杂役愈走愈远,无声之声再度流转于二人心中,但与方才明显羸弱了不少,随着两人相隔距离益形遥远,此无声之声之力道渐趋薄弱,直到空白。
──微生香,容吾提醒……你,本人的脚,你是……拦不住的。
──吞声,你既然敢闯入……我大龙天壁,我就……有办法让你走……不出这里!
──……我……已来,就……没打……算离开。
──……你……就这……么想……留在……我大……龙天壁?
──……吾对……那自……诩英……明但头……脑昏沉的云少风……甚是……期待。
微生香默然无语,怒怨这死着比活着还精采的吞声五方侯。
──……。
──……。
无声之声杳然结束。
此际,大龙天壁内花园百花摧折,风雨正盛。
云少风听得白脸食客道:“主君,吾近日探得消息,主君得小心提防微生大人。”既然有人先开了个场,嗤的一笑,红脸食客便不再扭捏顾忌,补充道:“吾也收到消息,微生大人已悄悄与吞声五方侯接头,但并非主君所想那般。”后方喔的一声高昂,青脸食客继续加油添醋,“这么说,咱那看门狗想在主君背后搞鬼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一个不诚实的人,主君确实得提防。”
言毕,云少风令人传唤,看他是否故意回避打幌子。
微生香一身湿漉漉,一步一个黑脚印,自外归来,不知经历何事,脸色青青非常难看。
云少风连番质问,皆问不出个所以然,众食客所思不过是想将这名獒犬大将从主君心中剃除,好让自己取而代之,众人长期争宠争分量,适才挑拨离间功夫运用得力,云少风心意已决,让他退去前再下一道命令:“我原本一心以为你忠心护主,没料到你竟然有事瞒着我,三天,我给你三天,三天后我若没看见吞声五方侯出现在我眼前,你就永远消失在我大龙天壁。”
微生香冷冷望着云少风,静静地不发一语,四周森森,静得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良久。
良久。
微生香冷冷问:“主君要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云少风不假思索道:“我要死人做甚么,把活生生的吞声五方侯带到我这里,限期三天。”
“主君要的东西,恕在下办不到。”
也许,对于主君来说,使我这一身凡躯退场才是他心中之所望,教堂之上,教堂之下,僵持着两名多年来情同父子的帮主与护法。
微生香双目藏着一抹深奥,陷入两难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