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一.【朝梦】木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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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县官是个远近闻名的有钱人,林家自然也是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嫁女儿,怎能不风光?这可是林老爷的脸面,不风光就是打他的脸啊。
于是林玉淑走的那天,红妆十里,锣鼓喧闹,处处都是看热闹的人,那场面,叫那些个未出阁的姑娘瞧见,又要好生羡慕一番。
人人都说那是天作之合,尽管林玉淑要嫁的人瘸了腿。
上到两家的老人,下到街上喧闹的孩童,似乎没有谁不开心,都在为这场喜事感到快乐。
是吗?是吧。
你说说平日里待玉淑好的那些个亲朋好友,怎么就没有一个问她可愿意,可开心,可满意?
玉淑带着桃花样式的金钗,两道长长的流苏荡在耳畔,脸上的妆色美极了,好似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不过这般。
可玉淑在想什么呢?她在想,窗台上的木媗花落了,明年又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开了,木媗开花时一定是一等一的美。
玉淑没哭,她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坐着。
就像,就像睡着了。
姬如月呢?她在一旁看着送走玉淑的队伍,满眼都是炫目的红。
她心痛啊,她是真的舍不得。
她知道,玉淑不愿的。所以她要找个机会,把她抢了去,带着她走,去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不会再有人拦着了。
于是,姬如月故意放了一把火,只是烧了一棵树,不会波及到别处。
对不住,若是有机会,我定会还你。姬如月边点了火,边这么想着。
人群中有人大喊:“不好了!着火了!”
迎亲的队伍立即停了下来,被喊去救火。
就是现在!
姬如月一个箭步窜到花轿前,掀开帘子。
这一瞧,她的泪就下来了。
玉淑……玉淑啊。
入眼的不只是嫁衣精致的红,还有玉淑脖子上的勒痕,嘴角的血和她那双依旧纤细,却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姬如月捂着嘴,拼了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的玉淑,没了。
没了。
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她甚至没有挣扎过的模样,一脸平静的走了。
要么就是被人下了药,在睡梦中被人杀死了。
而姬如月也终于明白,这不是嫁女儿,是替人挡灾,是那个猪狗不如的林县官,把自己的亲闺女卖给了村长的儿子给他挡灾。
姬如月好想揪着他的衣领怒骂:你没有心吗?你那颗心是黑的吗??玉淑是你亲生的女儿,你怎么舍得,你怎么做得出来?
可她也知道,什么都晚了,说的再多,在愤怒,又有何用。
她的玉淑再也回不来了。
眼见着救火的人回来,她也不能再留,只能走。
街上的唢呐吹得愈发欢快,还是那喜气洋洋的曲子,在姬如月听来却何其讽刺。
本是讨喜气的曲子,却如同一道道催命符,要人性命。
躲在暗处的姬如月看着队伍一步一步的走远,她听见有人说:“阳气重的地方才会有天火,这肯定是祥瑞。”
立即有人附和。
祥瑞,祥瑞个屁。她忍不住的骂那些人。
她实在于心不忍,她承认自己软弱,做不到亲眼看着那样残忍的画面。
那时一面,竟然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林玉淑。
玉淑是多好的一个姑娘,从未做过任何一件违背道义的事情,她怎该有如此下场?
不该,当然不该。
林玉淑不会凭空死去,必须有人替林家背这个锅。
这个替罪羊毫无疑问的成了姬如月。
狡诈如林县官,他怎会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猫腻?
一时间,流言四起。
有人说林玉淑为人不贞,有人说她受了妖精蛊惑,有人说姬如月丧尽良心,竟然这般对待自己的恩人,怂恿她自杀。
最后的最后,终于有个人说:她俩本来就是一对吧?
有人附和:那不就更该死了,做出这种恶心人的事情,两个女的,可真是……
“那不就更简单了?这种货色,就该被沉塘!”
“说得好!”
仅仅是玉淑走后的第七天,他们合起伙来绑了姬如月。
姬如月拼尽全力反抗,手腕被扯得通红。
“你们这群畜生!!!放开我——”
两个男子抓着她的脚往外拖,姬如月就死死抓着门框。
不能被抓去,不能,不能啊。
去了就没命了。
可是姬如月又不是什么习武的女子,本就力气不大,怎么敌得过那么些人?
她不想认输,十只手指用尽全力抓着地面,在地上留下了十道血痕。
她只记得那些人扭曲的面孔,那是人该有的模样吗?或许是,或许不是,她已经记不得了。
那些人把她丢到一个木制的棺材里,用布条捆住她的嘴,往棺材里放满了石头。
棺材的四周没有封严实,水可以进的来,人却出不去。
她感觉得到,那些人把她丢进了河里,冰冷的水顺着缝隙流进棺材,没过她的手,没过她的身子,最终没过口鼻。
好痛苦,窒息竟然这般难受,张口水会灌进来,不呼吸,又闷的不行,体内的氧气在被一点一点的夺去。
冷。
玉淑死时,也这么痛吗。
她记得,今天是她的头七,那她会不会回去看一眼她丧尽天良的爹,会不会想要报复那些人?
她恨,恨天下怎会有这种执迷不悟,打着正义旗号伤害别人的人。
最后的暖意,是眼角的一滴泪。
姬如月放出了最后的一口气,任由水灌进她的胸腔。
玉淑,我想你了,要是有下辈子,我还想再见你。
只是下一次,换一个不这样别扭的身份吧。
姬如月浑浑噩噩了不知多久,她总觉得自己是在飘着。
在哪里?不知道。
直到那束光芒洒在她身上。
她睁开眼睛,炫目的阳光晃得她眼前一片空白。
唯有眼前的花朵最真实。
木媗花?!
她,她不是,死了吗?死了也能见到木媗花吗?姬如月自嘲道。
有别扭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听着像是瘸了一条腿。
那人在树下坐下了,“玉淑,我知道你在,你最近……还好吗?”
那人自顾自的说着:“你不知道,那些欺负过你和……和那位姑娘的人都已经死的死疯的疯,是上天都看不惯他们,要拿他们给你们偿命。”
姬如月在他面前无论怎么蹦跶,他都没有反应。
这个人姬如月是知道的,正是玉淑的“夫君”
“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如果我那时醒着,我,说什么也会帮你们的。”
“真的对不起……”那人对着木媗树拜了一拜。
“……”姬如月忽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那些人是恶人,那眼前这个瘦小的年轻人则恰恰相反,看得出来,他是字字真心。
她无意之中触碰到了木媗树,一阵眩晕过后,一段画面映入眼睛里。
原是一个雨夜。
一个瘸腿的瘦小男人艰难的背着一个穿嫁衣的女子上了山。
那女子不是林玉淑又是谁?
雨天路滑,那人又腿脚不灵便,走的万分艰难,走两步就会滑下去。
他的手倒是很稳健,腋下夹着一把伞,替林玉淑打着。
那是林玉淑生前最爱的物件之一。
上了山,男人找了个地方安顿好林玉淑,在地上刨土,很快挖出来一个坑,他小心地把林玉淑的尸首放进去,再埋好。
做完这一切,他呢喃道:“对不起,我也只能替你做这些了。”
他转身时,姬如月依稀看见他眼里的泪光和愧疚。
一夜之间,一颗巨大的花树拔地而起,娇嫩鲜艳的花朵在秋天盛开。
人人都说,那是林玉淑的魂魄。
只有姬如月知道,这树是什么。
她也本不是妖,可到底是做了朝梦山上的妖怪,就为了守住这片净土。
哪怕世人都忘了,她也不会忘了的。
自从那时起,她便不能再踏出朝梦山一步。
她看的清,那些人已经遭了报应,再过个几十年,就会彻底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了,在谈报仇,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哀莫大于心死,可木媗花又给了她希望和念想。
林玉淑一生向善,大抵也不会愿意她做哪些肮脏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等。
等着玉淑回来。
这一等,就等了快要一百年,等的村子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没见得那个像极了夏花的姑娘。
这么多年里,也只有当年那个瘸腿的人来瞧过,他后来也娶妻生子,成了下一任的村长,而他独独把属于林玉淑的伞留在了这里,其他的,一概没有了。
林县官的事闹到了朝廷,被罢了官,最后抑郁而终,也都是罪有应得了。
最奇怪的只有一件事,木媗花本是开在夏天的,在朝梦山上却四季不落,一年到头都是繁华盛开,风一吹,那花瓣便纷纷扬扬似雨水般落下,连地面都被覆盖,成了花海。
姬如月说,那是玉淑的泪。
宋清大抵也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坐在原地恍了好久的神。
真的会有人愚昧无知到这种地步,拿人命挡灾?
姬如月神色平静,或许是早就接受了事实,或许是她仍然心存执念,只是不再外漏。
“你说,富贵的,贫穷的,地位高的,卑贱的,是男子,是女子,是人或者是妖,是灵族亦或者是魔的那些生灵,真的有那么大的区别吗?”
能让人拿起刀子伤害别的人,仅仅是为了那样一件微不足道,甚至与他们毫不相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