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病故而非病之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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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逞环视了狄鸣的房间一圈,这里头除了必要的起居家具,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布置,而且基本都被往边上挪,就他们所在的茶桌似是被刻意放在了中央,也正好腾出一条宽阔而畅通的过道,以便狄鸣他日常的走动。最后,姚逞的视线落在了墙边用素雅的布套装着挂起来的琴上面。
    他单刀直入开始问:“你家附近邻舍反映,这些天从你屋里有陆陆续续传出练琴声,你是在自学弹琴吗?琴弦是用天蚕丝做的?就是在吕经才那家永丰丝坊买下的?”
    狄鸣心中一凛:这三个问题可谓是一针见血!看似直观简单,但不谨慎回答,后面恐怕不易自圆其说!
    首先,关于“是否自学”,他曾经跟他外祖母郑重其事地提及过拜师学艺的,万一姚逞或者哪个别有用心之人已到瑾州那边打听过呢?不能保证他的亲人或者乡里等等不会走漏风声,姚逞来前也查访了他的左右邻舍,必定已了然他没有经常外出学琴,也没有先生专门上门授艺解惑,有可能是由于说辞之间的偏差,姚逞才会特地向他明确他学琴的方式。
    其次,他到永丰丝坊买天蚕丝续琴弦之举动,此前姚逞早已质问过他,现在若再从中抽丝剥茧引出他与吕经才的钱财交易、还有矛盾纠纷什么的,就更难招架了……
    关键是,导致吕经才间接死亡的就是他自己!那种让人发虚后怕的负罪感实在叫他难以释怀!他如今要防的不仅仅是官府和修道门派,还有那位葫芦里边不知卖什么药的张语迟,稍有差池,他将会前功尽弃了~!
    “怎么呢,狄兄?这几个问题让你很为难吗?”姚逞盯着静默下来的狄鸣,有些郁闷!狄鸣整张脸皆被面纱所覆盖,见不着脸色神情,姚逞无法凭此辅助性来推测对方究竟是在回忆?在思考?在纠结?还是在作贼心虚?
    狄鸣知道姚逞摆明是要刁难他的,索性顺而言之好了,“嗯,是的。”
    闻言,非但姚逞和大欢惊讶,连佳楠也立即扭过头来看向狄鸣,佳楠见他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理所当然的样子,便放心下来,望回窗外,不禁扬起嘴角,饶有兴味地笑起来。狄鸣虽然时常发呆神游天外,但总会出其不意给到佳楠惊喜。
    “第一个问题吧有些难回答的,因为我拿不准我算不算自学,其实我拜了一位七弦大家为师,但他平日寄迹山林,仅是来兴致下山了才会偷闲给我指点迷津,而大多时,都是我自个儿在房里练习。”狄鸣此时相当于闭眼说瞎话,简直肆无忌惮,编得可是一个比一个顺溜。
    “敢问令师尊姓大名?是哪一派的大家?”姚逞摸摸下巴斟酌问。
    “家师乃淡泊名利之士,远离世俗纷扰,不让弟子向外人透露姓氏来历。恳请姚兄谅解!”狄鸣连“家师是世外高人”都用上了,姚逞总不至于会穷根究底他的一个学琴师傅吧。
    “那么,我问的后面两个问题呢?”姚逞瞥了一眼身旁大欢做的笔录,表情顿时扭曲起来,纸上勉强能过目的字体开头还挺流畅的,接着出现一些奇怪的符号,掺杂在文字当中,姚逞指责道:“你看你写成什么狗屁玩意儿来了?”
    “哎呀妈的操蛋……”大欢记起姚逞特地吩咐他安静做笔录的,连忙刹住了话。
    狄鸣刚想回答姚逞,被这轰然蹦出来的粗鄙之语,吓得心里突突直跳,耳朵嗡嗡作响!
    大欢龇牙咧嘴改做口型,无声抗议:“这活原本是老刘干的!”
    姚逞斥着眉,摇摇头,想到他们衙差普遍是怎么个出身,不会认字也不在少数,如大欢这种会写简单文书的,也算可以的了,不能过于强求,于是把笔录夺过来,在上面恰似群魔坟头乱舞般的符号旁做简要的注释,“狄兄你继续说吧,不用理会我们。”
    狄鸣平复过来后,点了点头,“上回我去永丰丝坊问天蚕丝价格之时,正逢姚捕头你也在场,当时我已经表明我要用天蚕丝做琴弦的了,后来凑够钱不就买下来了嘛。”
    “缘何你一定要用如此珍贵的天蚕丝来接琴弦?”姚逞停了一下,再迫问:“然后,你还想像上次那样打发我吗?”
    狄鸣叹了口气,“用天蚕丝做弦当然就是为了能奏出最绝妙的曲子了,精益求精,臻于化境。”
    “仅此而已?”姚逞半信半疑。
    “姚捕头你懂乐吗?你理解乐者吗?”狄鸣理直气壮地反诘道。
    “不太懂。”姚逞坦然道。
    “那不就是了!外行人不屑于乐师的执著和憧憬,是否有些欠缺尊重?”
    “既然如此,上回问你怎么还藏着掖着?”
    “上回,我亦说了,因为跟你不熟。”
    “所以这回就相熟了?”
    “非也,这回是因为你逼着要我回答。”
    姚逞不怒,反而笑起来,“习技个中存在的那些循序渐进的规律我还是懂的,我记得梨园的都知说你一直负责吹管乐,丝弦乐该会与之颇为有别,依寻常之理,不应先用普通琴弦,待学透了才会考虑配备更上等蚕丝来做的琴弦吗?”
    “姚兄,此言差矣!能受梨园乐营将(1)之流青睐认可,从而收归席下的乐师,必然天资不俗,并非寻常之道或普通乐师可与之相提并论的,何况梨园里的都知也从未向在下确认过往昔是否晓得弄七弦呢,所以你这质疑是否有些莫名其妙?”狄鸣说出这话后感觉自己真的是飘了!自己才初学瑶琴多少日子啊!难不成是刚刚挨了那位大欢的一声“巨叫”,脑子开始抽疯了?
    这时候,佳楠竟很不厚道地笑了出声,狄鸣以为佳楠是故意笑他的托词过于妄自尊大,颇为心塞:我不也是几近词穷才尽,方会发出此番大言不惭的理论吗?先生就不能体恤一下我,别干扰我的临场发挥了?
    而佳楠失笑之故,实质上是回想起当初他坚决要求狄鸣以天蚕丝制桐丝之时,狄鸣也曾问过类似于姚逞现在质疑的话,佳楠当时反唇相讥,然后狄鸣还一本正经地向他强调:“先生,您可以说我是猪,但不能把瑶琴比作猪。”岂料未足两个月,狄鸣却要反过来极力为之辩护了。
    佳楠睨眸于狄鸣手垂下来攥紧衣裳的拳头,他能够体会到狄鸣此时的紧张和局促,也能够体会到狄鸣对他日益的信任和仰仗,那他是否可以“更上一层楼”理解为:狄鸣已经快到了对他千依百顺的地步了?
    姚逞继续询问:“狄鸣你买天蚕丝的银两哪来的?多少钱?”
    狄鸣预料到姚逞肯定会问及这个,慢条斯理云:“说来惭愧,狄某原本的家族也算是大户人家,只是后来生了变故而没落了,因此,大部分的钱,是偷偷积攒下来那仅余的家当,剩下小部分就是靠亲友相助凑齐的。统共六百两白银买的。”
    姚逞震惊不已,坐在旁边的大欢更是吞下一口唾沫,带着一种“不能以貌取人”,仿佛在感叹:想不到你还是个豪,而且豪得这么败家~!
    狄鸣害怕姚逞还会盘问他的父辈、祖辈、家业诸类根底,他是快要编不下去啦!!!
    幸好姚逞还未构想到家族恩怨情仇之事,而是说道:“我们了解到你在去锦绣香赴会之前已经能练上琴了,按理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往后两者应该相安无事了,那么吕经才再与你约去锦绣香会晤又是什么个缘由?你进玉兰雅间后里面有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就是相谈分外投机使然,吕老板有心烦之事不便与家人诉说,便邀约狄某前往锦绣香一同品茶畅聊。接而在下兀地听到一阵敲门声就不省人事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年轻的男子唤醒我,之后发生的事,估计你也清楚了吧。”狄鸣这个颠覆性的回答,假如让吕经才旁听一番,大概会诈尸吧!
    “据核实,你一到玉兰雅间门口,吕经才就驱走那个弹琵琶的梦婷姑娘,而且他来这一趟除了带上平常两个凶神恶煞的护卫之外,还暗中请了白岳派的仙道来为其防范,而今你居然若无其事的告诉我——汝等仅仅是来闲聊谈天?”姚逞冷哼了一声,嗤笑道:“谁信呐?”
    “姚捕头,我无可讳言,信不信,是你的事了!……嗯?且听你的语气,吕老板似是遭遇到什么不测之事了?”
    “你不知道吗?吕经才死了。其他人死的伤的方式都是各种的可怖惨烈或者怪诞不经,就他最为普通平常,这反而显得蹊跷起来!”
    “姚捕头你们没有弄错吧,吕老板死了?怎么死的?你刚才不是说他还作了如此周全的戒备吗?大概来锦绣香的其他客人们,也没有谁能及得上他这般谨慎绸缪吧!他是怎么死的?你们……你们该不会怀疑到我头上吧?我这样……怎么可能啊……”狄鸣激动得一下子弹身站了起来,随即椅子被狄鸣后撤的右脚踢翻,“砰”的一声往后倒在了地上。
    “等等~!狄兄你先别慌张,我何曾说过怀疑你杀吕经才了?”姚逞也从椅子上站里起来,把帽子戴回头顶上,一边走到狄鸣旁边,一边缓和了语气说:“我都说只是循例问你几句话,记录了你刚才的叙述,我回去和师爷推敲一番,确认无误的话,加上白岳派仙道的供词和仵作的验尸文书,吕经才之死便可结案了。”
    “啊???这……”狄鸣此时的确是被绕得一头雾水了,甚至还担心这是姚逞糊弄他的把戏,“这就结案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你不是说他的死显得蹊跷吗?”尽管狄鸣觉得倘若吕经才不是拥有官宦背景的当地豪绅,可能连这段“儿戏”都不配为之劳师伤神,但还是要意思意思。
    “仵作验尸发现,吕经才死因是肺腑导气滞阻而造成窒息,其身上没有明显的挣扎反抗的迹象,也没有中毒表现或其他崭新外伤。吕经才家眷述其自身患有轻微哮喘之症,诊治大夫曾嘱咐过他——若受外物刺激,恐有严重发作危及性命之忧!但吕经才不以为然,疑心大夫欲诳诈其财帛。”
    “居然还有这回事!”狄鸣惊奇道。
    姚逞弯下腰,替狄鸣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上来,“昨晚吕经才的眷属在获知其死讯时明明还悲伤得寻死觅活的,却已连夜开始就家产分割继承的议案争得死去活来,约莫到了今早巳时还起了冲突,都差点儿又向衙门多报上来一桩案子了!咱们县老爷本来极为重视锦绣香这起事端,命令我等彻查清楚事件之始末,特别是吕经才之死。然而,吕经才的家人似乎打算全然接受他病故的结论了,不太配合衙门的全面审查,我方也颇为无奈……除此之外,但凡有涉及鬼怪作乱之成因,官府也有心无力,只能交由白岳派的仙道来措置。”
    有道是,人死如灯灭,如雪消,可仿佛这世间都无人真心实意为那吕经才之死感到惋惜难过,这家财万贯,又当如何?狄鸣默然倾听至此,竟有那么一丝丝同情起吕经才。
    不过,他更在意的是姚逞话语中第二次出现的白岳派,他联想起常青山人,以及她遣王芸姗特地送过来的那道驱鬼灵符。
    仇鬼亲身上阵居然只为搞死区区一个吕经才,却祸害了锦绣香的一众无辜。幸好白岳派门人预设防范,才将伤亡降到了最低,促使此事如今收尾之事务简化不少。当然,从在某种程度上,常青山人也帮助了狄鸣免除了一些烦忧。
    狄鸣明白常青山人看得十分通透,此番襄助断然是出于以大局为重,可狄鸣不太领会她托心腹弟子王芸姗传话说“龙吟派的事她不会管,也管不了……”这其中有所意指的“龙吟派的事”具体暗喻什么?

    作者闲话:

    (1)梨园乐营将:这里是指乐工们的领班,一般为才艺极高的风云人物所担任。
    内容很多,都想塞到一章里,又怕解释不清楚,焦灼啊!咱们今后正规点,不搞那些一千两千一章的撩骚了,都按3千字实打实的起码,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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