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鸣旁边的家伙，就是那个梁姒吧！净会装模作样！”秦瑞拍了拍张语迟的背部说。
    秦瑞正好拍中张语迟的痛处，他吃痛起来“嘶~！”了一声。秦瑞关切地追问：“你伤着了？怎么伤到的，要去看大夫吗？”
    “我说三少爷你的关心也延迟了太久了吧！咱们约的是昨日之戌时，你不单单失约了，见好友夜不归宿还不闻不问，好意思么你？”张语迟摇着头摆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本少爷这不是知情识趣吗，不打搅你在锦绣香发的春秋大梦！今日啊，我掂量着时辰，瞅你过了午时居然还无踪无影的，着实有悖尔之行事作风，因此我连晚膳也都没进，就赶紧带着家丁和衙役过来寻你了！”秦瑞打着哈哈说道。
    “我信你个鬼！”张语迟掩嘴窃笑说：“我看你失约，是昨晚到了锦绣香门前才发现常青山人来了，你是惧怕碰见她吧！”
    “哎！张雍文你休要得寸进尺……”，秦瑞的心思顾虑一下子被张语迟戳穿，好不光彩。
    张语迟却没打算就此饶过他，“再者，衙役并非你携来的吧！你根本没有报官之喜好，人多半就是你在来的路上遇到一起过来的，而他们正好收到某某家属的”寻人”需求才赶过来锦绣香……”
    在张语迟面前，尽管他自以无懈可击的谎言也很难掩盖得住——此个道理，打自秦瑞与张语迟熟悉之后便明白得愈发透彻！可他依旧会时常碍于颜面去撒谎，同时抱有侥幸和兴奋的心态去猜想编造出的哪一个谎言能骗得过张语迟，当然偶尔亦会因自己的秘密瞒不住他而心惊肉跳和气急败坏，更多的时候，却是觉得能与这类人物结交，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优越感！
    秦瑞思及此处，苦笑了一下，妥协道：“算了算了，我认了行了吧！衙门的人的确是我在途中巧遇的，我顺水推舟……无伤大体啊，至于失约嘛……我之前拒绝过当常青山人的徒弟，倘若我真撞正她了，那该多窘迫啊！所以，我失约也是情有可原的吧。”（1）
    “要让我原谅三少你可以，不过你得答应先帮我跟衙门来的人周旋周旋，我现在急需去就近的客栈洗漱一番，然后好好用膳，再睡上一觉，方有精神应付他们。”
    “多大点事，你去吧……那个，你不是有伤吗？请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如何？”秦瑞注视着张语迟伸展腰身筋骨，伸到一半动作陡然卡住了，不上不上颇为难看，想必他还真在痛着。
    “无事，有心了三少！”张语迟降低声量对秦瑞说：“趁记得与你先做个提醒，这几天你有人手空余的话，不如替我去查查狄鸣是否借购弦之名，暗地里跟吕经才进行了什么交易好吧，就往永丰丝坊的方向查，之前那里不也恰好出过命案子和传出闹鬼之事吗？直觉上，那狄鸣跟吕经才之死，脱不了干系！”他说完食指敲了敲秦瑞的肩膀，便负着手径直朝对面的客栈走去。
    “知道啦，你休息好就过来找我吧……”秦瑞猛地反应过来，张语迟口中一掠而过的“吕经才之死”，震惊道：“什么~！吕经才死了！”
    “嘘~！”张语迟立即顾首让秦瑞噤声，制止他继续在大街上大声讨论这桩事。
    秦瑞吁了口气平复一下情绪，正打算往锦绣香里头了解清楚，此刻叫“福来”的随从紧跟上，他满腹疑惑，实在不吐不快，问秦瑞：“三少爷，小人愚钝实在搞不懂，张少爷这些天跟着您，蹭吃蹭喝蹭住，还敢指点你替他办事，他到底是哪户人家的贵公子啊？也使得三少爷你如此给他面子的？”
    秦瑞睥睨着随从福来，轻蔑地用鼻子“哼！”了出声，“哪户人家的贵公子？他原名张劼雍，字文迟，住镇安候府，你说呢？”
    随从福来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已故镇安候和盛平长公主的大儿子呐~！”
    “他可是有镇安候的世袭爵位在身的呀，年纪虽轻，却已贵为侯爷！你说我不给他面子，给谁面子去？”
    “三少慧眼识珠，洞若观火，小的佩服得五体投地！”随从福来边感叹，边激动得向秦瑞鞠躬膜拜了几下。
    这马屁拍得很溜，秦瑞非常受用，满意地甩了甩手，“嗯~~！侯爷不欲闲杂人等打扰他的清净，此事你莫要到处宣扬，否则为你是问~！啊，对了，你现在快滚过去跟上张少爷，看他需要什么为他打点好，翌日让阿六和阿发去永丰丝坊那边打探一下，留阿贵他们两个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得令！”随从福来向秦瑞点头哈腰领命后，立即行动起来。
    梁姒将狄鸣送到熟悉的街道就没有再跟过去了，由着佳楠和狄鸣回去，到了这个简陋的家，狄鸣才有身心放松的舒畅感。
    “还饿吗？”佳楠趴在茶桌上支起脑袋，凝望着狄鸣如蒙大赦地靠坐在床边，正在解发髻和面纱。
    “过了最饥饿的那段时间，现在反而不饿了。”狄鸣他们本想在归家过程中寻个点吃宵夜的，可不知是否由于近期频生鬼邪作乱之事，连摆摊小贩都销声匿迹，更不要说是酒馆茶店还会未打烊了。梁姒建议过去她那里解决，但狄鸣考虑到她也疲累了，还是散了各回各家去。
    今夜月轮晦暗如许，没有光线照进来，一片墨黑，佳楠用拇指、食指尖捻出了一团焰火，将狄鸣的面容照了个明晰，神色自若地说：“你脸上，在蜕皮。”
    狄鸣才意识到佳楠在盯着他的脸来看，连忙别过头，乌黑柔顺的长发随即倾泻下来覆住了大半边脸，好半响，他才自嘲道：“那不就，更……更不堪入目了……”
    佳楠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只是平淡地说：“会好起来的。”
    狄鸣未敢奢望或者过分期待，仅将其当做佳楠安慰他的言语，轻笑了出声，“嗯。”转念又说：“辛苦先生了，去歇息吧，毋庸费心我了。”
    佳楠没有吱声回应，周遭的一切，仿佛随着佳楠的缄默尽数岑寂下来，一并融化在这无边的黑夜当中。
    狄鸣知晓佳楠是已经去休息了，他其实想先烧起热水洗个澡才进睡的，考虑到自己瞎摸动静会有些大，时辰不早了，也不宜嘈到邻舍或者刚歇下的佳楠先生，便打算去天井取水扭毛巾擦擦身，而后换过一套干净的袭衣就此作罢。
    为了便捷，他退尽了衣裳，直接挪步出去房门，一头长发如瀑如缎，底下半遮半掩着那颀长而精瘦的腰身，影影绰绰的，犹如午后背光的竹子树梢儿。
    他坐于水井边的石板上，小心翼翼地把水桶从井内拉上来。他往水桶里鞠起一把清凉的井水，低头嗅了嗅，传来淡淡的泥土芬芳气味，他喝下了一口，实在甘甜润喉，他不禁莞尔着“呼~！”出了胸中的痛快！接着，他沾湿毛巾开始擦拭皮肤和头发，闪烁的水光映照下，他原来白皙的肌肤更添光泽，晶莹似玉，滑腻如酥。
    简单擦洗好了，他带着一身的清爽，蹑手蹑脚回到房中。他徐徐摸索过去衣箱那边，不料踩到他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带子，稍移步带子一绊脚，他马上失了平衡，将会撞上什么他已无暇思考，只默念着接下来无论怎样痛都得不能叫出声……
    殊不知一只强而有力的手臂从他胸前穿过，一下子将其揽住遏止了他再往下倒，饶是遽然的接触惹了惊惶，竟引起了气促来，他急喘着上气接不上下气，继而，他膝弯上来一个承托力，他顺势被横抱起来收进那个冰冷的怀里。
    转瞬他便已被抱着落坐至床沿上，他扶着床框喘得死去活来，佳楠坐他边上沉默地给他搓着背帮他理气，待他终于理顺了气息，佳楠才带了些谴责的口吻说：“你就是喘死也活该！今儿胆肥了，都敢洗用凉水洗浴了？”
    狄鸣心里嘀咕：我认为我并非由于着凉犯起气促的，而是因为着惊，都是佳楠先生你突然出现吓的！然而，他只敢自言自语道：“哪里是因为洗凉水澡……而且那不算是洗澡吧，仅是擦了一遍……身……”
    狄鸣蓦然反应过来，不由大窘：这么说自己方才这样光着身子去清洗，走来又走去，佳楠先生一直在旁边观察着？不过也未必一直看着的……其实一直看着也没什么，因为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注视了，但佳楠是否一直注视我见不着又该如何去确定，……更难堪的是到此时为止，我仍然寸丝未挂……。哎！我干嘛要纠结这些事情，又不是姑娘家！！！
    正值他胡思乱想之际，他感到肩头被按住，他慌乱地扯过旁边的被子遮住两腿间的隐私部位，然后，他被推转扭身面向床里面，他忍不住发问：“这……先生你是要……”狄鸣怀揣着忐忑的心理想知道佳楠想做什么，尚未问完整便忽然感到背上一凉，他霎时一激灵差点要跳起来，却闻佳楠冷冽地说道：“没有了。”
    听到佳楠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狄鸣勉强找回了理智，想起刚刚佳楠触碰的地方，正是在蝴蝶骨小角的下方，而那里就是之前被箭划了一道长口子的位置吧。
    “伤口全然好了，连丁点儿痕迹都没有落下。”佳楠说着一手拨开狄鸣背部垂下来的长发，另一手把火光移近，细细检查。
    不得不说，狄鸣背上的那对蝴蝶骨煞是漂亮，就刚刚他瑟缩耸肩了一下，然后让自己放松下来，随着手臂肩膀的活动，两片薄骨在雪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承受这柔和的焰火照耀，那双灵动的蝴蝶骨，让佳楠蓦地联想到困在灯笼最亮处扑腾的飞蛾翅膀，脆弱而又凄美，可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狄鸣，并不脆弱，甚至可能坚韧得近乎悲壮~！
    “在锦绣香那儿跌跌碰碰不可能没有淤青，可现在你身上一点儿伤痕都寻不着，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全部痊愈了！”佳楠讲这话是依然很平静，可狄鸣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狄鸣啊，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狄鸣从佳楠这个问题中听出了森然的寒意，咽下了一口唾沫后，他才鼓起勇气回答：“对不起佳楠先生，我……亦不知！”
    佳楠叹了口气，放下狄鸣的头发，将被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你要找的衣裳我放在床边，你自己拿来穿吧。莫要再倒腾了，赶紧去睡！还有……琴课进度落下了，你得养好精力，明日开始要追回来。”
    “好的。”
    狄鸣穿好那套干净的里衣，躺在床上，居然反常地精神抖擞，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时辰了，仍是睡不着，皆因方才背上那冰凉微痒的触感久而挥之不去，还有他被托抱起来收进那个冰冷的怀抱里……接着忆起渡气的那个“吻”以及佳楠避免他再受伤的紧紧拥抱……
    微风轻扫波心荡，游鱼相缠胶漆沫。
    夜色无垠静如水，最是于飞乐愿时。
    瞬间一股血气翻涌而上，灼得他一顿口焦舌燥，他晃过神，狠狠拍了一下脑袋：我这是……在回味吗？莫非自己曾经作的那些噩梦都是启于潜意识的日有所思，才会夜有所梦的？怕且，真是疯了~~！
    他自问也算是个沉静端正之人，尽管有过荒诞的梦，清醒时也不该对先生抱有其它违背礼义廉耻的想法，更不用说他与他皆为男子了，而且佳楠先生还是身份复杂的妖，同性又非同族类，加之觊觎师长，实属罪过之中的罪过。
    纵然佳楠与他亦师亦友，关怀备至，他自己也须在心中把持明确的度尺，时刻度量着他与先生相处的距离。

    作者闲话：

    （1）注释太长在这个地方发不了，发去作品相关了，有兴趣可以过去点本章的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