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见祝羽没有半分迟疑就接受了自己的揣测，黑眼珠变得晶亮，感慨道，“祝羽，原来你这么信任我啊。”
    祝羽看上去面无表情，瞳孔却止不住震颤，心也跟着哆嗦了一下，连忙撇清道，“我不信任你，我信的是梦。”
    吱吱难得感动一回，没想到都是自作多情，被如此直白地点破，不单感觉受伤，自尊心还碎了一地，遂怒不可遏地扭头质问张筱云，“你笑什么？！”
    张筱云满脸疑窦，指着自己鼻子，用冤枉的眼神无声申诉：我没笑啊……
    祝羽既没把吱吱的心碎当回事，也不在乎张筱云是不是无辜，直接用淡漠的声音结束这场于他毫无意义的短暂闹剧，“我本该于黑暗中沉睡，却不是头回被唤醒，上一次也是在某个人的梦中。情况和现在颇为相同，在那个梦里，很多事并不完全能由我自控。”
    “失控的梦……祝羽……我……林杨……”吱吱突然魔怔似的喃喃自语，感觉就快触及情势的核心，谁料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撞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啊？撞什么撞，家里没人！”吱吱立时暴跳如雷，冲着声音的源头喊。
    且不论这话毫无逻辑，知道是谁造成这般动静的张筱云只叹吱吱的多此一举，善意地告诉他，“门外那东西不是人，你说什么都没用。”
    “哦？”非人的吱吱听闻还有其他非人类自然毫无反应，只是好像祝羽听不见似的又对他转述了一遍，“他说”门外的东西不是人”。”
    祝羽板着脸颔首，提剑朝着门口跨出一步。
    “等等！”张筱云想到了什么，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的袖管。
    祝羽有些意外地挑眉，这已经是“娃娃脸”第二次试图阻止自己，赞他勇气可嘉已经多余，简直是……不知死活。他比张筱云高了大约半个头，需稍稍垂眸才能投以更胜霜冻的视线，冷冷地低喝，“放手！”
    “你个不知死活的棒槌，他这人矫情，最恨别人碰他，衣服也不行。还瞅啥，撒手啊。”对吱吱而言如今的张筱云就是行走的“夜宵”，护住他周全就等同于护食，兹事体大，他决计不能眼睁睁看对方送死，急的连家乡口音都蹦了出来。
    张筱云不明所以，但也莫名紧张起来，觉得扯住的袖管挺烫手，忙不迭地松开，嗫嚅道，“我只是想提醒你……外面的怪物非常凶狠，先前我的同伴差点被它掐死，合我们两人之力都阻止不了。”
    “就是它要索你性命？”祝羽听完眉毛都没动一下，淡然问他。
    “……我觉得不是。”张筱云虽说被吓得不轻，但毕竟是个刑警，很看中逻辑关系。鉴于他曾在杨怀芳的眉心见过血印，又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深受妹妹鬼魂纠缠的困扰，就算依照他和胡庆山后来发现了杨怀芳尸体这一点来看整件事还有未解的蹊跷，他还是倾向于被杨素清怨气索命的那个仍是杨怀芳本人。这样，自己昏迷前最后看到的会是杨怀芳也就解释得通了。单论因果关系的话，应该是杨素清遇害后纠缠杨怀芳，杨怀芳被杀后不知怎么也变成了厉鬼，又好死不死被他给撞上了……
    “别管什么是不是了，我们赶时间，只要厉鬼就不要放过。”吱吱实在没耐心等张筱云发完呆，催促祝羽快点动手。他心里其实还有别的盘算，他想试试这个梦境里意外现身的祝羽还保有几分原来的实力，但凡是还过得去，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回祝羽没有反驳吱吱，他对所有害人的妖魔鬼怪素来定不容情，而速战速决正合他意。“稍安勿躁，不用担心。”他以为张筱云是因为害怕和担忧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极简单地安抚了一句，继续大步流星地走到门口。
    说来也怪，祝羽刚在门前站定，猛烈的撞击声又消停了，像是能感受到从祝羽身上陡然散发出的肃杀之意。他身上谪仙之气被冰冷的杀意隐去，这倏忽之间的变化连张筱云都感觉得到。他忘了再去思考，屏息紧张地盯着祝羽，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举动，所以冷不防有什么东西跳上肩头的时候，他惊得胸口岔气似的疼。
    “看什么看，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借你肩上呆着怎么啦。”吱吱的音量变大是因为他几乎是贴在张筱云耳边喊话，而他之所以能贴在张筱云耳边却是因为他的体型不知何时缩小了，和普通的老鼠差不大，就是肥了点，而且还趁张筱云不备窜上了他的肩头，看样子是想要蹭步。
    救命恩人四个字何其重，张筱云哪敢不从。
    “别磨蹭了，快跟过去，祝羽就要动手了。”吱吱还有点嫌弃他迟钝，很不耐烦地跺了跺脚。
    张筱云恍然点点头，可纵然他三步并作两步都没能赶上祝羽出手的动作。但见这人风驰电掣地挥舞光剑，被划过的门扉霎时就被白色的火焰点燃，火舌漫延，熊熊燃烧，又不过弹指的时间，整扇门燃成灰烬，扬扬洒洒地在空气中飘浮，逐渐消散。
    张筱云没想到光开个门就会是这么大的阵仗，口瞪口呆地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身后。
    “他大概是这门被恶鬼撞过了，嫌脏吧……”吱吱凭借自己对祝羽其人事实上也有限的认识不太确定地说明。
    总之，他们的视野中没有了门板的阻隔，出现了一段走廊，只是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杨素清……我是说那个怪物呢？”为了看的更清楚，张筱云想带着吱吱走到了祝羽身边。
    “别动！”祝羽没有回答，只是喝止了他的脚步。
    张筱云闻声一怔，正在这时，鬼魅般的身影突然从他们视线的死角里窜了出来，又是匍匐在地，显然这是它最快的行动方式，有几个瞬间，张筱云甚至错觉它忽的消失了，再看到它时，却又移动了一大半。
    这样的瞬移并没往复几回，沾染鲜血的鬼手已经攀住了门框，苍白肿胀的脸也探进门内。叫人意外的是，它没有直接攻击他们，反而张开嘴想要说话。
    它的嘴唇刚掀开，大股鲜血和着唾液便流淌下来，饶是如此，张筱云还是在惊惶中看到它口中无牙无舌，只是个流淌血水的黑洞。
    “退后。”祝羽紧锁眉头，如刀锋的视线直射在血腥的怪物身上，清冷的声音又一次简短地提醒。
    一股腥臭味扫向他们，张筱云赶紧用手掩住口鼻，依言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一动，“杨素清”混浊的眼珠也跟着转动，下眼睑处还挂着血泪。
    “熟人？”吱吱见到这一幕，阴阳怪气地在他耳边询问。
    张筱云赶紧摇头否认，“我只能猜到它的身份，却不明白它应该躺在警局的验尸房，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的。”
    “就你这没常识的样子还当刑警？你要搞清楚，这里是冤魂布的鬼域，死的再透都能变成鬼来找你晦气。”吱吱很是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他。
    张筱云刚想回一句，刑警不用懂这种完全超出常理的“知识”，可惜变突的情势没能给他机会。
    血淋淋的怪物突然躁动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诡异的“咯咯”声，它松开了扒在门框上的手，四肢统统撑住地面，身体猛然向上拱起，很快骨骼就被它抻到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角度，换做任何人都会折断。
    然后，它忽的如同离弦之箭般一跃而起，直冲向张筱云，速度快得似乎让祝羽都反应不及。谁知，就在它即将要与祝羽擦肩而过的电光石火之间，祝羽长臂一扫，动作利落而轻巧，脸色冷然却淡定。白色的锋芒奇异地在空中划出花火，迅猛之势比起那怪物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宛若流星过境，肉眼根本来不及捕捉，光剑已经打横划过怪物整个身躯。
    祝羽沉默地出剑，被击中的怪物则无声倒地，正常打斗中不可能会出现的沉寂包裹着空气，张筱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祝羽的光剑上不知何时被一团黑气萦绕，黑白两色在静默中缠斗了片刻，黑气游丝一样挣扎着被白光湮灭。与此同时，倒地后想要撤退的怪物终于也发现了不对劲，它两只手在地上奋力划行，却无法得到双脚的配合，它不敢置信地扭回头，才发现自己从腰部以下的部分，还留在刚才摔落的地方。
    除了满地拖曳的血迹，浓烟般的黑气从它被腰斩的创口中喷涌，而它本就几乎腐朽残破的身体陡然开始萎缩，血液似乎终于流干了，它那灰败的皮肤先是变得干瘪，随即出现龟裂，最后一块一块树皮似地脱落，掉到地上后又随即被摔得粉碎。
    张筱云惊魂不定地看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怪物不断地碎裂，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变成一堆泥灰。
    “啧啧，太难看了。”吱吱啧舌，在他肩头又跺了跺脚，不是之前跳脚的感觉，张筱云感到吱吱脚下和他的肩膀的交接处有气流在震颤。古怪的波动向外辐射，不一会儿，他感觉连地面都微微颤动，地底下像是产生了某种强大的磁力，已经变成泥灰的怪物残骸唰唰拦动几下，蓦然间就被尽数吸入地表，无影无踪。
    一切归于平静，这俨然是场单方面的斩杀，肃清得又太过彻底，就算自己是在怪物手里被救下的那一个，张筱云的心里还是止不住哆嗦。
    无论是祝羽还是吱吱，都拥有着他完全想象不到的强大力量，强大到有点可怕。
    吱吱这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果然不是索命冤魂，还得继续找。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本尊倒是可以轻松许多了。”说完，他顶着毛绒绒的鼠脸朝祝羽的背影竟露出了一抹狡猾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