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弟弟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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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前,清晨,张家虽然不大却布置得温馨雅致的客厅里,长发及腰的俏丽女子缓缓弯下腰,将襁褓中正熟睡的婴儿递到唇红齿白且眉目间缀着许多神似她的风采的男孩面前。“筱云,你看,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弟弟。”
    “弟弟?”男孩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听了母亲的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柔软的脸颊,甜甜一笑,“嘿嘿,我有弟弟了。妈妈,他叫什么?”
    父亲在旁用厚实的大手抚上他的头顶,温然答道,“笃栋,张笃栋。”
    “筱云。”母亲看男孩的全部心思都已经放在小婴儿的身上,含笑嘱咐道,“筱云,你和笃栋以后一定要相亲相爱才行呦。”
    男孩正努力做出个鬼脸想要逗笑婴孩,纵然婴儿没有笑,只是眯着眼睛好像在静静观察自己,他也并没有气馁,继续挤眉弄眼,这才没有及时回应母亲,不过她的叮咛他却一字不差地记在了心上。
    十五年前,午后,小小少年托着圆鼓鼓的腮帮子坐在窗台前发呆,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他应声回头,看到小自己好几岁的弟弟嬉皮笑脸地跑进了他的房间里,两只手背在身后,不知藏了什么。
    “笃栋,你又调皮了。”他露出宠爱的笑容。
    要说他的这个弟弟,实在酷爱捣蛋,冷不防就要闯个小祸,他的父母工作很忙,正值寒假,就把照顾小屁孩的任务交给了他。所幸他非常疼爱自己的弟弟,能把对方的顽劣统统视作率真可爱。
    “率真可爱”的小坏蛋咧着掉了好几颗牙的嘴,朝前几步凑近他,忽然就把手里的东西朝他丢了过去。
    他只觉得眼前掠过一抹白影,下意识地就去捧接,再等他低头去看,随即又惊叫着把那东西丢了出去。
    地上,一条足有半臂长的白蛇在虚弱地蠕动着。
    “你、你、你……”少年指着那条蛇瞬间语塞。
    “哥,你是不是想问我是打哪弄来的?”男孩对于他的表现相当满意。
    他则惊魂未定地拼命点头。
    “路上捡的,感觉快死了,就带回来送给你。”男孩笑眯眯地耸肩。
    这话的逻辑很有问题,换做旁人都会想要胖捧一顿眼前这个明显在恶作剧的熊孩子,不过他不是旁人,是这臭小子的哥哥,自小受母亲耳提面命要对弟弟好,所以脸上没有不快的表情,听话音也把重点落在旁处。
    “快死了?”他鼓足勇气蹲下身子,小心观察着那条干脆一动不动的白蛇,正想用手戳戳它的尾部,蛇头却猛地转向它,原本闭合的双眼倏然睁开,射出警惕的精光,口吐腥红的信子,似乎想要向他证明自己随时都可以扑上来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但它毕竟是强弩之末,蛇头逞强地昂了少顷,便又蔫蔫地耷拉下来。
    “你看,是不行了吧。你会做顿蛇羹吗?”男孩蹲到他身边,一边砸吧嘴一边打量白蛇。
    平时连骂他一句都不舍得的少年轻轻拍了下男孩的脑门,接着循循善诱道,“不能吃它,蛇冬天本身就虚弱,看它的样子也许是生病了,万物皆有灵,我们得救它。”
    男孩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嘀嘀咕咕,“不能吃的话,就只能养喽。反正是送你的,随你。”
    “养、养条蛇?”经对方这么一提,少年又开始犹豫,“爸爸妈妈不会同意的吧……”
    男孩挑起半边眉毛,顺势歪嘴一笑,“他们不同意,我们就偷偷地养。”
    少年看看弟弟再看看白蛇,向来乖巧听话如他,也终于动摇了。
    十一年前,除夕夜,医院急诊大楼从入口到手术室的地面上还留有重伤者送来时蜿蜒滴落的血迹,手术中的灯牌亮起幽光,宛如生与死的临界点。
    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牌,对于走廊里匆忙往来的动静视若无睹,纵然穿着厚重的棉衣还是在不停瑟瑟发抖。
    “刚才送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实在太惨了。”
    “你看到啦?!我就看到血流了一地,听说是走夜路遇上劫道的?”
    “那劫道的可真是心狠手辣太缺德了。那对夫妇,男的也不知是被什么砍的,从肩膀到腹部,要不是还连着胯骨,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了两半,送来的时候血就基本都流干了,哪里还有命在。里面抢救的女人,整张脸都被划烂了,两只眼睛是被砸瞎的,那模样,我无意中一瞥,差点魂都吓飞了,我看也是凶多吉少。听说凶手没抓到,真是祸害!”
    “我的天,光想想我就头皮发麻。还好和他们一起被发现的小孩奇迹似的毫发无伤,就是不知要昏迷到几时?”
    “你们快别说闲话了,我刚刚听护士说了,这家人的大儿子就坐在那里……唉,听说正好和同学出去了,所以没跟家人一道……哎呦喂,大过节的家破人亡,真是惨呀。”
    不知是谁在窃窃私语,就算他多不情愿,还是只字不落地全听到了。人的心脏到底能承受多大的痛楚,为什么他痛得浑身打颤、泪眼模糊却还是能维持正常的呼吸和思觉。
    少年颤抖着抹去眼泪,下唇被他自己咬得渗血,他就这样在痛苦绝望中忍耐了许久,直到手术灯黯灭,医护人员鱼贯而出,其中一人摘下口罩,露出苍白疲惫的面孔,哀怜地摇了摇头。
    终于,少年凄厉的悖哭声在走廊里回荡,闻者悲矣。
    十年前,清明节,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冲进来一个火急火燎的纤细身影。
    “醒了吗?他真的醒了吗?”
    少年激动的询问似乎惊忧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和护士不约而同地把食指竖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少年歉意地躬身,却抑制不住焦急的心情,随即紧张地向最里侧的那张病床走去,床前还站着长相斯文的年青医生和总是板着脸的中年护士长。
    他们正守着一个靠坐在床头的男孩,男孩的头发因为久未打理已经及肩,数月未进食的他看起来格外瘦弱,直愣愣地看着他走近,面无表情、不悲不喜。
    “笃栋?”少年的心情从激动又变得忐忑,经历了父母惨死,对方此刻的反应着实让他担心。他连忙追问医生,“我弟弟怎么样?”
    “你放心,我们有定期为你弟弟进行全身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很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少年坐到床侧,犹豫了一下,还是一把将弟弟搂进怀中,感受到对方心跳的声音才踏实了些,继续追问。
    “令尊他们……的情况你也知道,事发时他毕竟在场……而且年纪又小,受了相当大的刺激,我们发现他有失语的状况,可能还会有其他的心理问题,比如应激反应之类的。
    少年听后心疼不已,轻轻用手指为他梳理头发,喃喃道,“笃栋,你还有哥哥。妈妈说过我们一定要相亲相爱,所以今后就由哥哥照顾你。没事的,没事的。”
    一直表现得有些木然的男孩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微微将头歪向一边,半晌后竟然开口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哥……哥……”
    “是我!是我!”终于重新听到弟弟的声音,少年激动得哽咽,又一次用力拥住对方。
    旁边的医生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关于失语的判断是错误的,当然这样的失误于他还是喜闻乐见的。
    谁知几人刚因为男孩说话而稍稍松懈的心弦却因为那弱小的身躯突然毫无预警地急剧抽搐而再度紧绷。
    “笃栋!你哪里不舒服?医生!医生!”少年惊慌失措,只能求助。
    医生示意他先让开,随后小心地让抽搐不止的男孩重新躺平。男孩梗着脖子,头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眼球突起,始终死死瞪着某个方向。
    不单医生,少年也发现了异常,目光顺着弟弟的视线平移,最终落向角落里的一辆银色推车。推车上除了几瓶药剂和注射器之外,还散落着几段刚拆下的绷带,露出沾染着鲜血的那一面……
    张笃栋不能见血,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而背后经年来兄弟俩皆选择缄默的原因更是鲜为人知。所谓隐密大多都是这样,盘根错节,越缠越深,若是抽丝剥茧,藏的最深的那个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张筱云心里藏着秘密,他连张笃栋都瞒着。
    他不说,是因为这个秘密亦真亦幻,却叫他总是悬着心,说起来那只是个遥远却清晰的梦。
    梦里他迷失在苍茫的荒野,不知来路和归处,漫无目的地游走。天际青白却看不到日头,时间不能朔源也没有尽头,他未曾惶恐,却有太多的悲戚和怅然。
    生命中经历过失去的人最难面对孤独,可惜梦里实在身不由己。
    我还有弟弟,不是吗?
    这是他唯一的慰藉,所以才不至于在梦里被绝望吞没。
    他的心声清晰可闻,随风盘旋,直入天际,回音延绵。而天边亦有个声音响起,“你很在乎你的弟弟?”
    他脚下一顿,四野还是只见荒芜,他不知该对哪里回应,无措地凝望着灰蒙蒙的远方。
    “你若真的在乎,我便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忠告?
    张筱云没有开口,心底的话却自动化成了语言。
    “千万别让他见血。否则……”
    “否则什么?!”张筱云莫名紧张了起来,遂朝天边喊叫。
    但是他还没等到回应,地面就开始巨烈地晃动,他脚下的荒原蓦然开裂,他顿时失去了支撑,整个人坠入深渊。
    这个梦没头没尾,原本惊醒后的张筱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天在医院里好不容易苏醒的张笃栋只因为瞥见绑带上的血迹竟然又昏迷了两天,他才终于上了心。
    张笃栋不能见血……否则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这便是他深藏心底多年来挥之不去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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