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晴闻言微愣，丛峻的视线霎时像有了温度，投落在他的脸侧微微发烫。他也知道此刻不是兀自困扰的时候，于是未置一言，举步就走。
    丛峻倒是神色如常，立马跟上，也刻意让自己与他比肩，像是在无声地兑现自己的承诺。只是没走出多远，二人又发现有些不对劲。
    彼此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孟晴率先道破，“我们和它们的距离一直都没有缩短。”
    “而且我看它们反而觉得越来越模糊，多半是因为雾里的血气加重所以能见度变低了。”丛峻补充道。
    孟晴颔首表示诚然，确实，血气和迷雾融合之后愈加浓重，恐怕是不消多时就要成为他们视物的阻障。
    “它们这是要干嘛？突然现身，却又不让我们接近。”孟晴的内心充斥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总感觉还有什么内情。
    “看来无论我们走或停，对打破局面都没有帮助。”丛峻干脆暂且拉住孟晴，二人也不知是第几次不得不停下脚步。他抬手隔空虚握，任凭充盈在迷雾中的血气穿过指隙，“这血气应该是随它们四个而起，却不知究竟是什么。”
    孟晴深深看了眼仍旧一动不动地对着他们的模糊鬼影，感觉它们宛如四个死神，一齐冷眼等待死亡悄无声息地降临人间。他的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令自己毛骨悚然的念头，颤声道，“这血气会不会是它们身上的怨气？”
    “只有恶灵才会附着怨气……”丛峻一顿，很快领会了孟晴的意思，“难道又是冤魂索命？所以，他们有恃无恐，是等着我们被这越来越浓的血雾吞噬吗？”他的推论无疑让弥漫的腐朽味变得更加鬼气森森，俨然就是来自地府的气息。“如果真是这样，小琴、张筱云的邻居、郑老师，再算上我们的话已经是第四桩了……”事到如今，他素来淡定的内心也不禁一颤。有些事发生一次是偶然，接连发生的话就显得蹊跷，让他深觉处境险恶。
    “可我们又是什么时候被种下的印记？”孟晴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背，又抬眼打量了下丛峻，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我经常在想，像自己这种通灵的体质，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也许是侥幸。毕竟，和死亡离得太近，要遭遇凶险应该比起普通人要轻易得多。”对于孟晴的思虑，丛峻却没有过于纠结。
    他这番有些突然的感慨，让孟晴的心里亦起了波澜。当然，他们的境遇算是十分相近，会有共鸣也不足为奇，只是除此之外，他对身边的少年顿生怜惜，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同病相怜和感同身受。或者也只有他才能准确地了解丛峻这番听起来有些心酸的话究竟想表达什么。“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是我们的话，也许这些冤魂真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铺垫，没有”印”记也不足为奇。”
    “这样也好。”孟晴刚说完，老成的少年却已经回复淡然，“不用顾及前因，我们现在只需要弄清楚它们到底是谁，又因为什么关联要来索取我们的性命就好。”
    血气还在加重，孟晴需要眯起双眼聚焦方能看到那四个鬼影。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觉涌入肺部的空气渐渐变得稀薄，连呼吸都有些费力。很明显，他们已经在这迷雾里耽搁了太久，血气的影响在逐渐明显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丛峻，比起自己，他首先留意到的还是孟晴的异样，见对方面色发白，连忙询问，“你怎么了？”
    “你觉得搞明白刚才那两件事对我们脱险真有用处吗？”缺氧的不适越来越明显，孟晴这才没有拒绝丛峻伸过来扶住自己的手，不答反问。
    “只能试试了。”丛峻似乎并不像孟晴这般难受，所以只是关切却疑惑地看着他，不确定地答道。
    孟晴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无声吁叹，末了终于告诉丛峻，“我想，我大概能猜到它们是谁。”
    林杨看清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后，吃惊不已。
    ——劳驾，帮我按一按十三层。
    记忆中真实存在的一幕猝然闪过，而那个气喘吁吁笑着请他们按电梯的邻家男人竟然出现在了这个诡异的空间里。
    他奋力起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触碰对方。当他的手直接穿过对方的身体时已不如之前诧异，反倒像是验证自己的猜测。果然，这男人也只不过是虚影而已。
    虚无的形态对林杨的存在视若无睹，那看似明朗的视线透过他望着他身后的少女。两道幻象的对话并未间断。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男人的笑容看似亲善，林杨却没有从中看出真切的温度。他转换角度站到幻影之间，以便将它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随即，他便在少女的脸上清楚地读到许多负面的情绪，比如伤痛、悲愤甚至是绝望，都无比真实自然地流露出来。
    “为什么？！你明明说过爱我的。”女孩的控诉伴着决堤的泪水迸发。
    “我当然是爱你的。爱你的青春年华、爱你的蓬勃生机、还有一腔热血流淌的鲜活。”健硕的男人笑容不减，声音低沉醇厚，散发出雄性特有的吸引力。对少女而言，这无疑是种魅惑，让她步步深陷，不可自拔。
    此番对话，若不去深究男人那透着古怪的表白，真像是一段再普通不过的情侣之间因为一方不忠而吵架的影像。
    是了！林杨恍然大悟。
    这就是一段情境投映，鉴予男主角是现实存在的人物，他大可推测此情此景是真正发生过的往事，现下正在他的面前重现。
    ——也许你的梦可以重演过去、预示未来。
    阿K的提醒再次从他的脑海中掠过，让他心头为之一震。其实，他最初就疑心自己入了梦，后来却被走廊里奔跑的身影迷惑，寻找郑星耀的迫切让他暂时忽略了这个可能，及至从他追随的少女彻底现形开始发生的种种，终叫他赫然警醒自己原来一直只是在梦魇中徒劳地奔波。
    林杨瞬间沮丧得不能自已，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梦来，却深信眼前正闪回的这段过往根本毫无意义。
    醒过来！醒过来呀！不能是现在……星耀……星耀！
    他双手抱头，心底则在无声地咆哮着。而他所处的空间恰在这时如同震荡般虚晃了一下，但是因为发生得太快，不过刹那，他终究浑然不觉。
    “那她呢？那个女人，你爱她吗？”同样，少女的质问也未受到丁点影响。
    男人耸了耸肩，朗声道，“爱呀。我爱她的孤独、脆弱、忧郁，还有深不见底的阴暗，这和爱你的鲜活和明媚并无不同。”
    这些荒唐无情的说辞轻易就脱口而出，若真能化作利箭，少女早已万箭穿心。只见她脸色惨白，转瞬间就变得憔悴不堪，眼底的血丝如同桎梏，网住了所有的理性，透出的全然是疯狂的目光，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你该死！”
    “你不要冲动。”男人虽然这样说，口气里却听不出哪怕半分怯意，不过是随着他的眸色渐沉，视线亦渐冷罢了，“你会后悔的。”
    “后悔？我当然后悔！”少女疯狂的笑声尖锐刺耳，让林杨不得不再度留意起她的动向。
    但见她秀丽的表情逐渐扭曲，眼瞳血红，那狰狞的模样突然和一张青白浮肿、七孔流血的面孔重叠在一起。
    林杨无意识地放开抱头的双手，怔忡间就想起了自己在公交车上做的噩梦，这少女赫然便是梦中的女鬼。
    他因为这个发现浑身震颤，还来不及细思其中的深意，只见女孩突然从校服里口袋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美工刀，刀锋立现，寒光一闪。
    “你如果爱我，就和我一起去死吧。”话音未落，她已猛然朝男人扑了过去。
    穿堂的阴风在耳边呼啸，阿K随张笃栋跨过地上的门板，被封了许久未有人踏足的天台显得凄冷无比，阴寒浸淫了空气，这样的环境让人不由自主地精神紧绷。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水箱，那里正是公寓出的第一桩命案，也就是发现外卖员尸体的地方。阿K的回忆却由此飘得更远些，定格在医院顶楼的那一夜。
    他被那突发神力的外卖员挟持，从额头的伤口流淌下的鲜血刺痛了眼帘，闪着银光的刀子自头顶落下，眼角的余光还能瞥见娃娃脸的小警察奋不顾身地冲过来……
    谁会想到，所谓的羁绊由此而生。
    “喂！回魂啊！”
    随着一声呼唤，他的肩头被人用力一拍。
    他赧然冲对方抱歉地笑了笑。
    张笃栋冷哼一声，继续环顾四周，“果然这里的阴气最盛，却不是源头。这栋公寓实在古怪，哎，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阿K闻言眉心一跳，片刻后摇了摇头。
    “你想说不知道，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张笃栋不再看他，目光状似在搜寻什么，问得格外漫不经心。
    阿K的表情却肃厉起来，唇线尤如绷紧的弓弦，不错眼地盯着对方的后背。
    好在张笃栋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走到离水箱最近的围栏边上，先是举头望天，倏而又回头看了阿K一眼，吩咐道，“我哥等不了那么久，你替我守住门口，别让人上来。我们这就开始吧。”语毕，一道闪电突然横跨天穹，凛凛银光笔直打在张笃栋的脸上，居然在他的皮肤上映照出错落交替的鳞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