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杨沉吟之后，忽然看到他吐落在镜面上的气息顷刻间竟凝结出了白霜，他这才留意到洗手间里聚降的温度以及突来的沉寂。
    这个空间正在兀自变化着，他或许不够敏锐，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一经察觉却深信不疑。
    他首先想到的是梦境，继而对于自己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突然入梦感到相当愤恨。
    “让我出去！真的不能是现在……”他的语气从恼怒到幽怨，伸手抹去镜上的霜雾，对镜中那个满面颓败之色的自己深深厌弃。
    焦虑之际，离他最近的隔间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在原本死寂的空间里回响。
    林杨被惊回了神，就在他戒备地看向铃音乍响的那个隔间的同时，电话似乎在里边被接听了。
    “喂？”
    在男用洗手间里竟然响起了少女纤细的声音，林杨眉头紧锁，感到处境越发诡异。
    “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接我电话？那天我看到的挨在你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你说呀……”
    以质问为开场白的对话，很快又以垂泣声中断，如果不是在这么违和的情境下，听起来就像普通小情侣间的争吵。
    林杨紧张地听着少女的哭泣声，很快便开始小心翼翼地悄然向隔间靠近。
    “你在哪里？我要见你。你躲也没有用，你现在是不是在公寓……碰到老师又怎么样？我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就要你把话好好说清楚……”
    少女的声音再响起时，林杨脚下一顿。公寓……老师……她的话里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只是他一时还不能清晰地捕捉到。
    “够了，你不要解释了。我现在就去公寓找你……你过来也行，我多晚都等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林杨耳中又只剩下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已经近在眼前的隔间里突然就没了动静。
    “里边有人吗？”
    他轻轻敲响隔间的塑胶门板，低声确认，但等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答复。
    于是他只有再深吸一口气，顺势将手扶在门板上，缓缓施力，慢慢将它推开……
    郑星耀知道有什么正在教室门外的黑暗里窥视着自己，那一声幽幽的“郑老师”就是最好的证明。偏偏它既制造了无尽的悸怖，却迟迟不肯现身，而他自己已无力沉浸在惶恐的想象中，反倒像是马上就要行刑的囚犯，身负无形的桎梏，脑中一片绝望的空白，静待无法挣脱的宿命到来的那一刻。
    “星耀！”
    正是危急关头，所幸一声急切的呼唤击碎了令他惘然无措的束缚，让他的心神得以一振。
    是林杨的声音！急迫又短促，他甚至无法准确地判断是真实还是虛幻。但不管怎样，想到自己如果出事定会让那个人为他心焦、心碎，他就无法再任由自己继续坐以待毙。
    “凭什么让你莫名其妙地种上痕迹，然后决定我的命数！”他冲着门外黯淡无光的走廊怒不可遏，一时冲动便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直到整个人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包围，他在努力让视线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又逐渐冷静下来，霎时惊觉无论是神不守舍还是冲动鲁莽，都已经不是他平时的处事之道。他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但在这个险恶蛰伏的境遇中，他似乎很容易迷失自我。
    所以必须时刻保持冷静！他边凝神边自省。
    在勉强能看到一点周遭的环境后，他开始认真考虑在这片黑暗中该去往何处。
    “郑老师。”
    “星耀。”
    两道声音又适时在他左右分别响起，一道飘忽一道迫切，一道让他怯步于教室一道引他踏入幽邃的走廊，一道是他所忌惮和一道无疑是他所热爱的。
    这分明是个亲疏立见的抉择，可就在他已然抬步的瞬间，心头却掠过一丝犹豫……
    林杨推开洗手间的门，站在门外的时候，他其实已有预感在无人应答的隔间里恐怕不会见到他所听到的打电话的少女的踪影，可眼前的光景却仍旧令他大为意外。
    门后头竟然不再是洗手间，而是一条走廊，这条走廊让林杨觉得眼熟，赫然就是他刚才走过的那层。
    怎么会这样……
    林杨感到匪夷所思，下一秒便扭头往洗手间门口走，果不其实，一模一样的走廊在眼前延伸，只不过之前在走廊上来往的人竟然都不复存在了。
    他回到洗手间里，稍作迟疑，又逐一打开其他隔间的门，每推开一格，看到的始终是同样的场景，他心里的惶惑于是愈演愈烈。最终他又站到刚才听到女声的那扇门前，屏息留意着横在眼前的无人的走廊里究竟有什么蛰伏。
    很快，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隔着整条走廊传入他的耳中，他仔细听了很久，努力辨识回音的动向，确认是有人在由远及近地走动后，他也终于下定决心。
    就在他毅然跨过异界的边沿之时，有道人影飞快地从走廊里的一间教室掠过，他来不及看清楚是什么人，但能认出是那方位应该是郑星耀失踪的教室。
    “星耀！”他急切地叫道，二话不说便加快脚步朝人影闪现的方向赶去。
    “林杨，是你吗？”郑星耀顿住脚步，对着听到呼唤声的方向喊。
    “星耀，是我。你快过来。”没想到很快就有了回应。
    只不过，郑星耀听了后却额头紧蹙，紧接着他没再迟疑，径直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警笛声，阿K离西霞公寓只有几步之遥，他便停下脚步，转身的瞬间，几辆警车正巧从后头追上来，在他身边呼啸而过。
    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待警车停在公寓对过，不详的预感更甚。
    郑星耀已经失踪了，还能有什么比这对他而言更糟糕的消息吗？
    事实证明是有的。
    当他在公寓门口碰见张笃栋和一个有些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一同沉着脸走出来的时候，顿生的忧虑脱口而出，“出什么事了？和张筱云有关吗？”
    张笃栋看起来情绪很糟糕，满脸阴沉的样子近乎暴戾，倒和还留在学校里的林杨很像。
    旁边的中年男人不答反问，“你认识张筱云？”
    “算是朋友。”阿K无心说明，又追问了一遍，“他怎么了？”
    “他……”
    “胡庆山，你们到底怎么搞的？”
    胡庆山匆忙将杨怀芳之死和张筱云的事报告了刑警队，却没想到项军会亲自过来，顾不上还在等他回答的阿K和张笃栋，他连忙迎了过去。
    “你哥呢？”阿K只能改问张笃栋，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冷眼对峙着。
    “上楼，去你那。”张笃栋先开的口，话音未落，人已经转入公寓里，阿K也干脆地跟上。
    而另一边，胡庆山还在尝试跟项军解释这桩匪夷所思的事件的来龙去脉，浑然不觉他身后的门口已经空无一人。
    “我哥失踪了，就消失在２２０３室里，那个他一直在接触的女人也已经死了。”电梯里，张笃栋终于将满心的焦虑表露出来。“该死的，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同样的质问，阿K不久前刚听林杨说过，他不由得苦涩地扯起嘴角。又是平白无故的消失，从张笃栋只言片语的信息中他听到了和郑星耀极其相似的情况，于是连忙确认，“他身上有没有奇怪的痕迹？”
    张笃栋吃惊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厉声问，“你是说血痕？！我哥哥被冤鬼缠上了吗？！”
    “是我的室友身上有血痕，他现在也失踪了。”阿K狐疑地向张笃栋说明，对方的回答也很奇怪，他似乎并不知道围绕在这栋公寓发生的事，为什么却知道血痕的来由。现在自然不是绕圈子的时候，于是他直截了当地指出，“可为什么你会知道血痕？”
    但张笃栋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地喃喃道，“他应该早点告诉我的……”
    “告诉你又能如何？”阿K倒不是在讥讽，而是真的对张笃栋的反映有些好奇。
    张笃栋闭上眼睛不说话，两道浓眉之间尽是纠结的褶皱，颇像是突然陷入了苦思，好半晌才在电梯到达24楼的时候重新睁眼。
    “我感应不出在这栋楼里的到底是什么，至于那些阴魂不散的东西凭什么能困住我哥。”
    张笃栋说这话时虽容貌依旧，脸上的戾气却让他看起来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目光亦变得阴冷深邃。
    阿K敏锐地感受到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迸发出的危险气息，浑身的肌肉随即绷紧，他握紧了拳头，露出防御的姿态。
    “你不用害怕我，我暂时还不会是你的敌人。”张笃栋斜觑阿K道，“但如果我哥出什么事，别说你，我要整栋公寓的人给他陪葬。”
    按理说，电梯门打开那么久早该自动合上了，可他所处的空间似乎俨然已成了个普通的金属柜子，死气沉沉。而更诡异的是，张笃栋的话音刚落，不只电梯里，连24层走廊的灯光也疯狂地闪动起来。
    阿K仍旧只是死死盯着张笃栋的侧脸，确信这一切都是被这个人的情绪波动所累及，对身旁这个人的身份自然充满了怀疑。
    只是还不待他出口询问，却被别人抢先了。
    “呵！好大的口气。”但见明暗不定的灯光里，有道影子出现在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