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孟晴直到另一部电梯里也有人下来才醒过神，不久前的那一幕在他心中激起的恐惧无法消散，他下意识地看一眼显示楼层的电子屏，诧异地发现电梯停在了十三楼，对于上官家母子没有直接回家感到十分费解。
    小杰最后回头的那个笑容着实诡谲，到底成了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不能不在意。于是，在他心头一直萦绕的预感径直往愈加不祥的方向发展，这个公寓如今只怕真是鬼影重重，要人人自危了。
    “小孟哥哥。”
    孟晴满怀心事，根本没留意从电梯里出来的是谁，直到晓琰主动走过来亲近地叫他才有所觉。
    “你好。”孟晴心不在焉地打招呼，“去上班？”
    “嗯，也不知怎么搞的，这几天店里生意特别忙，一直在加班加点。K哥拆线后我还没见过他呢？他恢复的情况怎么样？”晓琰心系阿K，果然没讲两句话就绕到了对方身上。
    “恢复的挺好的。”孟晴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不单是伤势，似乎连性格也是。
    “你们什么时候来我们店里吃饭呀，我最近只有在店里才能跟他说上话了。”晓琰自发地把阿K身边所有的关系人都视作自己的同盟，连暗示都省了，直截了当地表明意图。
    但孟晴既不是与人为善的郑星耀也不是待人亲和的林杨，他同其他人相处素来都是三分有礼七分疏离的，他应对过于直接的晓琰的方法不过是静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地一笑而过。
    好在晓琰没得到应承，也没有紧逼，自顾自的沉浸在一往而深的爱恋里，不可自拔地感慨，“真希望我也能有恩雅的运气，快点被K哥接受，哪怕只能谈一场秘密的地下恋爱，我也心甘情愿……”晓琰是个自来熟，哪怕孟晴自始至终都不曾发表意见，她还是没有止住话头的意思，“小孟哥哥，你不知道吧，恩雅就是我隔壁宠物咖啡厅的长得很秀气的服务生小姐姐。她谈恋爱了！她还神神秘秘地一直不告诉我呢，结果被我昨天晚上无意中在楼道里偷偷看见了，对象就是我们这层楼的住户，好像就住十三楼，也是咖啡厅的常客了。恩雅以前就常跟我提起人家，只是没想到她真谈恋爱了竟然对我三缄其口。不过不管怎么样，从她身上我还是看到了希望，只要有毅力，我一定能守到K哥的……”
    晓琰兀自滔滔不绝，孟晴没有插话余地，只能勉强地听着，只希望她快点讲完便可找机会告辞。
    “喵。”
    他正心不在焉地等着话题结束，突闻熟悉的猫叫，竟是这两天都未现身的小黑。
    孟晴惊喜，他心心念念想尽快和郑星耀一起解决血痕的事，正苦于再没有哪里可以问问寻得冤魂的方法，急忙集中精神，顾盼找寻小黑的踪影。
    没想到只闻那一声后，周遭再无动静，而小黑也再度不知去向。
    小黑为什么不现身？是碍于晓琰在场吗？他看着浑然不觉的晓琰，颇苦恼地轻蹙起额头。
    ——我在你楼下。
    张筱云收到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时正在翻看他托人从档案馆借到的西霞公寓的历史资料。因为号码并未存入联系人，所以他很自然地就把这条信息归类于发错人或者恶作剧，并没打算理会。
    谁知道，他还来不及把手机放下，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手头的资料上，刚黯灭的手机屏幕就又亮了起来。
    ——你往下看。
    张筱云放下手机，想了想还是扶着桌子站起身，快步朝窗边走去。
    张筱云的办公室在三楼，朝北向，窗户皆在楼层的背面，往下是条办公楼和警队院墙之间灰蒙蒙的石子路，只种着零星几棵叫不上名字的矮树，平时很少有人会绕到这条路上去。
    可杨怀芳此时就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他所在的方向，大冬天的，她却撑着把深紫色的太阳伞，着色浓重的伞布衬得她的脸色愈加灰白，几乎与被她踩在脚下的路面成为一色。
    且不论她是如何出现在刑警大队的后墙边的，就她这番古怪的做派，也立即让张筱云心里腾起疑云。
    “嘿！看什么呢？”
    说话间胡庆山已在他的背脊上重重拍下一掌，惊得他猛地回身，眼睛瞪得老大，活像只受惊的仓鼠。
    胡庆山一挑眉毛，朝他呲起满口白牙，笑得颇得意。
    张筱云暗骂对方真是枉为精英，极容易满足于这种小小的恶作剧，这点恶趣味倒是和某个柯姓友人极其相似。
    “怎么，楼下是不是有美女，叫你看得如此出神。”胡庆山接着打趣道。
    是女的不错，但杨怀芳如今不人不鬼的样子真是和美女搭不上边，张筱云苦笑，没时间应付他，忙说，“是有人找我，我得下去一趟。”话音未落，人已经一个箭步往门口冲去。
    “女朋友找吧，还神神秘秘的。”胡应山看着他一路小跑出了门，越发好奇，就嘀嘀咕咕地照着张筱云刚才张望的角度往楼下看，很快便收起了嬉笑，面色逐渐下沉。
    “杨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筱云和杨怀芳面对面站着，打量着她眼下比起上一次见到时又加深了一圈的青黑，径直问。
    “我们是被叫来的，素清……的尸体找到了。”杨怀芳难掩哀伤，声音微微打着颤。
    “节哀。”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张筱云还是低声安慰，遂又左右看看，并没有发现杨怀芳话里提到的随同过来的亲人，看来她还没有把被杨素清鬼魂纠缠的事告诉其他人。
    “你会经手我妹妹这桩命案吗？”张筱云的安慰显然对杨怀芳毫无作用，她眼里的哀愁和幽怨依然不断满溢。
    “这得看情况，我现在也不确定。不管怎样，一旦确认为刑事案件，肯定还会找你们问询的，我建议你更严谨些，务必实话实说，一点细节都不要出错。”张筱云顾念她的情绪，尽量含蓄地再次指出她之前同自己所说的话与在警方那里记录的口供有出入的问题。
    不知是不是为了掩饰尴尬，杨怀芳借着收伞垂下了头，阡陌的阴影霎时在她脸上恣意交错，使得她的表情阴晴不定，“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她说话的声音本是细若蚊足、低不可闻的，只是恰好吹起一股阴冷的风，需借着风力才幽幽的传入张筱云的耳中。
    “什么意思？”她闪烁的言辞让张筱云随即追问。
    “昨晚的素清不太一样。”杨怀芳再抬头时，却惊惧地瞪视张筱云，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当时就去找过你，可惜没有人。”
    “我昨晚不在……你说的是你总看见的杨素清的鬼魂吧？它怎么了？”张筱云自然不会同精神状况很不稳定的杨怀芳细说昨晚自己的遭遇，毕竟就算昨晚又经历了一番怪奇，鉴于杨怀芳的话有过不实，他对杨素清是否阴魂不散还是将信将疑。
    “我昨晚原本是一直躲在被窝里不敢面对它的。可一直到后半夜，四下都太安静了。你要知道，之前的几个晚上它都会拼命拍打窗户，直到我承认它的存在、看着它为止绝不会罢休。”杨怀芳无意识地拉扯着自己身上那件深褐色大衣的前襟，紧张地回忆，“所以，过于沉寂也让我精神越来越紧绷。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掀开被子的一角，透过缝隙往窗户看……结果，她不在那里了！”
    杨怀芳的情绪总是切换得极快，陡然激动起来，伸长脖子把面皮绷得太紧，极至她的眼睛看起来都向外凸出了少许。
    “她不在那里了，窗玻璃的另一边是几个血字，血液顺着每个字最终的一笔蜿蜒往下淌……”杨怀芳揪住领口，一边试图回忆一边又感到抗拒，整个人在冷气里轻轻晃动，像是随时都要因为心力衰竭而倒下。顿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艰难地继续开口道，“窗玻璃上写的是”他就在下面”。我知道它的意思，我的怀疑是对的，那个人，那个把我妹妹变成怨鬼的凶手就住在公寓里，住在楼下的某一层。素清它一定发现了，所以特别来提醒我。”
    “你说的……”
    张筱云还来不及发表意见就被杨怀芳突如其来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呵呵，这次我一定没错。因为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素清的鬼魂就又突然闪现了，它浑身是血，整张脸红白相间，模糊了它阴森的笑容。还有它的眼珠，是那样黑暗阴冷，瞬间就把我带进了深不见底的寒潭，连空气都结成了霜。它很快又开始拍打窗户的玻璃，却显得比之前要兴奋许多。它这是知道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甚至依稀听到了她的笑声，虽然尖锐刺耳，但那是她的声音没错。我害怕又惊喜，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个消息！”就在杨怀芳停顿之际，毫无预警地一把上前扯住了张筱云的衣摆，“张警官，你得帮我找到那个人。这样我才能给我妹妹一个交待，这样……它才不会那样埋怨我。”
    说到此处，她又把头垂至９０度，肩膀紧接着开始抽动，像是忽然呜咽了起来。
    张筱云先是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看她似乎在抽泣又有点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半晌后渐渐平息下来。
    “你会帮我的对吗？”杨怀芳终于松开了张筱云，抬起头，因为垂泣而充血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张筱云。
    “我尽力。”张筱云不禁微微后退了些，不知为何在那双眼睛里看出了血腥气。他想如果杨素清真有那样一段密恋的话，自己需得比杨怀芳早一步找到那个杨素清的隐秘男友才行，不然真不知道眼前的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愿得到了允诺，杨怀芳长吁一口气，浑身像是被抽去了气力，看起来虚弱不已。她吃力地重新撑开之前收起后搭在手腕上的长柄伞。
    “那我先回去了，晚点见。”她朝张筱云躬身，却已不需要等他的回应，摇摇晃晃地径直走开了。
    张筱云只有把已到嘴边的“要不要我送你出去”的提议咽了回去，看着她晃动着的背影不禁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