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影子逐渐向张筱云所在的位置移动，那影子有棱有角，有头有尾，还有扭曲的四肢，在地上爬行的样子和他想象中张牙舞爪的怪物相差无几，说它是神，他实在无法相信。
    “你把什么召唤出来了？！”一旁的静竹也焦急地质问。
    可言瑞干脆不回答了，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默念着什么，八成是经文咒语，诸如此类。
    事以至此，静竹无力多说什么，上前把愣在原地的张筱云拉到身边，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不知何时夹了张黄符，如临大敌，严正以待。
    “还是不该相信那家伙的。”张筱云回过神，静竹过于谨慎的表现让他立即就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感觉。
    “他应该是想救人，只是……”静竹见张筱云欲上前阻止言瑞念下去，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只是用的肯定不是寺里的法子。”
    “……”张筱云稍稍寻思了一下他这番话的意思，即刻惊道，“你刚才还在一个劲地追问他召了什么过来，这会儿又告诉我他这法术不是庙里学来的……那不就是妖术嘛？”
    静竹不说话，权当默认。
    张筱云还被他按着一只胳膊，没有强行挣开，先问他的打算，“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静竹简略地答了四个字，“静观其变。”
    张筱云咋舌，只能眼睁睁看着说话间，那墙上的影子又膨胀了一轮，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按这影子移动的速度和位置，它的本体早该在这条巷子中现身了，可在他的视野中，依旧只有让人产生悸怖联想的阴影，再无其他。
    而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如同特意要应证他的发现一般，那墙上的投影突然就加速朝他们这边移过来，偏偏他眼前还是空无一物，使得场面越发诡异，张筱云不由得浑身紧绷。
    那阴影转眼就到了言瑞身后，而言瑞身前又是头朝他躺着的林杨等人，影子此时已变得几乎与墙面同高，看形态像是正虎视眈眈地俯视着言瑞和昏迷的众人，张筱云简直要以为它在伺机准备扑上前将所有人吞噬。
    “言瑞！”
    “师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静竹和张筱云一样对那影子相当顾忌。
    言瑞终于睁开眼睛，随即又对两人比了那个噤声的手势，面无表情地告诫道，“你们现在还是不要出声比较好，它是在下请来唤醒这些人的，除了这，旁的我也使唤不动它。所以，倘若它被你们分散了注意，到时我也爱莫能助了。”
    “你在没说清楚到底召来什么东西以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我不会让这家伙伤害我的朋友的。”张筱云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仍旧警告地瞪着言瑞。
    言瑞嗤笑，“张警官，依在下所见，凭你的能力，早就不能左右现下的局面了。”
    “你！”没等张筱云发作，静竹再度拦下他，对言瑞轻声说，“柯骏是惠莲师兄的侄儿，师弟，你若是没把握，万万不可拿他试险。你先告诉我，你请来的是什么吧？”
    静竹衡量了一下目前的情势，不打算和言瑞硬碰硬，便打着商量，相当于服了个软。这个师弟虽然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但毕竟他们也朝夕相处了不短的日子，要找一个合适的应对方式于他并不难。
    果不其然，每次只要静竹语气和缓，言瑞必定有问有答，“师兄宽心。没那么严重，我请的是梦兽，造梦、入梦、食梦，只要不要被它缠上，清醒的状态下它是不会伤害你们的。至于这些人，他们的生魂就在其中一人的梦中，由它入梦找到他们，引魂归位，正是合适。”
    静竹听后蹙额沉吟，仍旧有些迟疑。梦兽之流，他从未听说过，想来无关神佛，多为精怪妖兽。让这种邪祟之物有机会接近凡人的生魂是不是妥当，便是他犹豫的问题。
    与此同时，墙上的影子突然摇曳了起来，像是水波不平激荡起的涟漪，时聚时散，不停扭曲变形。
    言瑞没有回头，却像是看见了这变化似的，面色一沉，急道，“师兄，来不及了，它要反悔，若是咒毁，再请就难了。你信我吧！”
    静竹这时才发现，言瑞表面沉静，其实额前早已浮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看来请来这梦兽也费了他不少心力，他一动容，便终于点头答应了。
    言瑞阖眼，又开始默念心咒，墙上的影子便又渐渐稳定。谁成想，还没等到它完全定形，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喝叫声，它突然好像炸开的烟火，四分五裂、支离破碎，霎时间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张筱云连忙追问。
    言瑞缓缓低下头，露出一副疲倦的姿态，赶在静竹想上前查看他情况之间虚弱地开口，“无事，成了，等。”
    而随着他的话音响起，一缕白色的烟雾悄然钻起了林杨的鼻息之中。
    孟晴端坐在林杨和郑星耀面前，一脸失神，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既便如此，两人都没有急于上前叫他，只因为这个孟晴对他们而言是熟悉又陌生的。
    对方的模样气质倒还是那般温润如玉，可整个人看上去却年轻了近十岁，穿着一身高中生的校服，俨然是个青涩、纤细的少年人。
    “他这是返老……不对、不对，本来就不老。他这是还童了？你的梦还有这功能的嘛？怎么没让我过过重归少年的瘾。”不管怎样，看到熟悉的面孔，多少让郑星耀放松了些，吃惊之余，他还有心思半开玩笑地同林杨嘀咕。
    “你现在就是最好的样子。”不料，林杨却一本正经地说起了情话。
    郑星耀听罢白了他一眼，露出颇不待见的神情。其实是在装模作样，他心里头则宛如小鹿乱撞。
    林杨看不到郑星耀的内心活动，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明明是他想出奇不意地逗弄人家，却是自己率先脸红了。
    “你说，他这是怎么了？”当然，此刻绝非谈情说爱的好时机，郑星耀很快就打量着孟晴思忖。
    “不晓得。不过他这样子倒有点像我大一时的一个室友，那小子有梦游的毛病，每次发病就是这种怔愣的状态……要不是知道我们现在应该就是在做梦，我都要怀疑他也是梦游……”
    “知道还说那么多。”郑星耀也想耐着性子听林杨说完，可惜性急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听到林杨自己也认为这些话并无多大意义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断了。
    此外，对于孟晴，他也不想再坐视不管，试探地伸出左手，在对方眼前挥动起来。可没等他挥两下，就被林杨抓住手腕快速拉了回来。
    “总得叫醒他吧。”郑星耀瞪着林杨说。
    “你先小声点。你刚刚没听我把话讲完。我觉得吧，孟晴现在的情况和我那个室友真的挺像，就算没可能是梦游，也该是差不多意思。你知道我那室友后来怎么样吗？有次他梦游的时候被人冷不防叫醒，然后就大喊大叫犯了疯病，再也没有好过。你说，要是孟晴也被吓疯，在我梦里发起狂来，可如何是好。”林杨掩嘴在郑星耀耳边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大堆。
    郑星耀听了眼皮直抽畜，惊疑道，“孟晴他……应该不会那样吧。”他还想说林杨这是危言耸听外加自己吓唬自己，可就在这时，一直坐得像座玉雕的少年孟晴终于开口了。
    “……跑出来了……跑出来了……全都跑出来了。”少年孟晴呢喃道，因为他是毫无预兆地开口，以至于头半句说的什么郑星耀没来得及听清。后面的他侧耳听了半天，却是一直在重复差不多的话。
    “跑出来了？什么玩意儿跑出来了？孟晴……你能认得出我们吗？”不知是不是被林杨刚才的话影响了，少年孟晴神神叨叨的样子让郑星耀很是焦虑，连忙扶着看上去还是呆呆愣愣的孟晴的肩膀，把人扳向他们站的方向，再弯身把自己的俊帅的脸庞凑到他面前问。
    少年孟晴看他们的眼神很是陌生，很快他就垂下眼睑，幽幽地说，“画，我的画。”
    “画？”孟晴面前的桌上除了一盏残灯就再没别的东西，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里倒是有一地的纸，但郑星耀刚才蹲下时查看过，全都是白纸，哪里来的画？他只能继续费解地看着神思恍惚的少年孟晴。
    “画！”孟晴一反失魂落魄的样子，突然就变得激动了。他跳起身，用力把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人朝两边扒开，从他们中间窜了出去，跪在一堆白纸上，奋力翻找着什么。
    “孟晴，你在找什么？告诉我，我帮你一起找。”少年孟晴本就看起来格外纤细，如今这副失常的模样让郑星耀看了更是心疼，忙蹲到他旁边柔声问。
    少年孟晴却失望地不停摇着头，“没了。我的画都跑出来了……怎么办？那些画……那些怪物都跑出来了。”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惊惶起来。
    “画……跑出来了……”郑星耀仔细琢磨着少年孟晴的话终于想明白了，倏地回过头仰面对还站在原地的林杨叫道，“他的意思应该是这地上原本都是他画的画。我记得他有本画集，里面画的都是他梦到过的妖魔鬼怪……所以是那些怪物在你梦中从画里跑了。”他说到这里，心头突然一震，莫名就想起了声声拍门声和那股怪风。
    “孟晴，你去哪里？”就在郑星耀走神之际，林杨大叫了起来。
    郑星耀心道“不好”，立即重新去看刚才还在身旁的少年孟晴，却只能看到对方夺门而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