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局没了阵眼，自然而然的溃散。外面原本刮的昏天暗地的风也停了下来，皎洁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大殿，在黑暗中画出一道光。
    他们俩站在殿外，李衍伸了个懒腰，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他回过头，发现苏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那清冷的月光不再给他一种疏离感，而是一种朦胧的美感，赏心悦目。
    他后悔甬道里没有光，没有欣赏到经历情事时苏涣的表情。唉，算了，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舒心的眯着眼，再度伸展着胳膊抻着懒。
    苏涣的目光瞥到了他身后，看他此时此刻的样子，像极了睡饱的小动物做着伸展。他歪过头，耳后脖颈上几个红印在月光下显现，苏涣抿着嘴，舔了舔嘴唇。
    李衍掐着腰站在阶梯前，俯瞰着眼前眯了眯眼。他回头要跟苏涣说话，却恰巧撞上了他的目光，心里一跳，笑着问：“怎么了？”
    苏涣自然的将目光投向别处，道：“无事。”
    可李衍找他有事。他伸出手问道：“那个龙骨铃可还在？”
    如此神物，当然在。
    苏涣从腰袋里掏出那个米白色的龙骨铃递给他，问道：“作甚？”
    李衍道：“招魂啊。这同寿阵要用千人魂魄封阵。所以这漫山的怨气，应该就是用来封阵的劳工们的吧。小男孩的父亲也在其中，一个一个找不现实，直接都招过来的好。”说到同寿李衍就来气。“他有何福报敢与真龙同寿。”说罢，他站在阶梯上有节奏的晃动着手里的铃铛。
    那如洪钟一般的声响在山坳间回荡，召集着山间的无主之魂。
    原先阵眼还在的时候，那些作为布阵道具的怨魂们被阵束缚着。现在破了阵，它们重获自由，正寻着这响声从四面八方向这里靠拢。
    这铃铛不愧是神物，招魂的效果比苏涣设坛做法来的简单有效的多。
    一想到它叫龙骨铃，不自觉便问：“叫龙骨，是用哪里的骨头做的？”
    李衍听到他这个问题笑了一下，小尖牙露出来甚是好看，他道：“嗯……你猜好了。”
    没一会儿，那些看着像是劳工的游魂穿过宫门聚集在了一起。一千多人发着淡淡的红光站满了殿下的广场，还有一些站在宫墙外。整体发出的红光倒映在天上，连月亮都变成了血色。场面有些诡异，却不耽误他们俩办事。
    李衍瞧出了些异样，道：“奇怪，这些怨魂都还有部分灵识，被安魂过？”
    苏涣从乾坤袋里把小男孩唤了出来，他突然看到面前一大群魂魄，有些害怕的往苏涣身后躲了躲。苏涣道：“是，有做过简单的安魂，能记住姓名家住何处。”
    “啧……”李衍咬了咬嘴唇，他开始有点闹不明白了。“他做这么大的阵来换命，却又用这点心思安抚这些亡魂？一旦我破了局，他不就前功尽弃了？你也看到了绑我那些锁链，他做这个是势在必得的，怎么会在这里起了同情心？”
    这确实有些矛盾。
    李衍提到这个睿亲王就有些火大，感觉不在他那里把自己丢了的老脸找回来必不算完。他把人家当朋友，人家把他当猎物，越想越生气。
    真神一旦有了怒气，那些单薄的游魂都受不住的哆嗦起来，连带着苏涣身边的小男孩也被强大的气场压着要哭出来了。感觉这黑衣服的哥哥，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李衍突然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原先尖牙戳的嘴唇发了白，因为这一下收了力。他回过头看着苏涣，眉头纾解开笑了笑道：“……剩下的你来吧。”说着让开了身，又看了看苏涣身后吓到惊恐的小男孩，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苏涣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背，推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小男孩也因为李衍的笑容变得不那么害怕了，抬头看着他。“小……咳。”苏涣急忙改了口，道：“真君，解铃不是还须系铃人。”
    “啊？”李衍看看苏涣，又低头看看怯怯的小男孩。
    他的上仙是真的记仇。
    有灵识的魂魄找起来简单太多，他一会儿就把这些劳工按照地区分成了大组，又从来自齐州城的人里把围鹿村的人找了出来。
    那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黝黑精干，像是常年在山里奔走的样子。他后背有一个刀伤，刺眼的可怖。李衍抬手拂过，把那处伤给抹平了，引领着他走到了前边。
    小男孩站在苏涣身边，原本神情紧张的看着空地内外的魂魄被黑衣服哥哥整齐划分着。直到看到他领着一男子走上前，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爹爹！”他跑了过去，冲进了男子的怀里，声音哽咽的道：“我终于见到你了。”
    男子并没有因为有人撞进怀里而有所改变，神情呆滞的盯着一个地方。
    小男孩没有等来印象里父亲的拥抱，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爹爹，是我啊。”小男孩想说自己的名字，可是梗到嘴边却停住了。自己叫什么来着？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自从死后，再也没人叫过他的名字。
    “爹爹……”
    【我儿子还在等我……】男子幽幽地道，【我叫柳林，齐州府人士，家有老母跟一个儿子。儿子身体弱，等我赚钱回去治病。】
    “……”小男孩就那么抬头看着。
    【我儿子身体弱，等我赚钱回去治病，我叫柳林，齐州府人士，家有老母跟一个儿子。我儿子还在等我……】
    跟所有的劳工一样，他只记得自己的信息跟一段放不下的执念。小男孩从生到死等自己父亲五年，守在一片废墟怕他回去找不到自己。父亲到死也惦记着家里生病的孩子，却没见上最后一面。
    如今相见，却不能相认。
    “爹爹，你看，我现在好了，不会再疼了。你说要教我射箭、教我打猎，你说要看我强壮起来。爹爹……你看看我啊，爹爹……”小男孩紧紧抱着自己的父亲，声音哀恸。
    本来以为会是喜相逢的场面，没想到却是如此抓心挠肝的相逢。不想还好，一想李衍就憋不住自己一肚子的火气。
    这种结果他预想到，可是眼见着还是会难受。这些魂魄被杀心有怨气，布阵者用他们的怨气为武器，却又好心的怕这些怨魂失了心智让他们记住了自己身世。原先想着有些矛盾，现在细想一下，睿亲王似乎已经预知这阵法会破？
    他或许在等着自己精魄龙珠归位……指不定还有下一步的计划……
    李衍皱着眉头思量着。如今我有备而来，还会再被缚一次吗？倒不如去瞧瞧他苟延残喘的模样，毕竟逆天带来的反噬是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