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金色的眼眸，直到最后一刻都透露着震惊。那声怒吼，震碎了他眼角滑下来的眼泪。
    你让我修的道，与我自己要走的道，截然相反。
    “对不起……”
    穆澈又听到梁辰逸的呢喃，急忙睁开了眼。怀里的人脸色依旧惨白，额头上的汗水密布，眉头依然紧锁。“王爷……”他想动一下身子，却发现因为保持抱着他的姿势太久，身体僵硬不听使唤。“嘶……”
    内侍太监在一旁听到声音也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看到穆澈睁了眼，他急忙爬起来靠了过来，轻声道：“穆大人？”
    “给王爷擦擦汗。”
    “是。”
    内侍小心的为梁辰逸擦着额头的汗，收拾好又躬身退下了。穆澈能感觉到自己抱着的人有些湿漉漉的，是发汗了。他将脸凑过去，贴在了梁辰逸脸上，不那么热了。“王爷发汗了，换套衣裳来。”
    “是。”
    穆澈小心的将王爷的手放进被子里，转头看着诊完脉起身的太医，问道：“现在如何？”
    “暂时压制下来了。”
    “有劳太医。”
    “如若还是咳嗽不止，用川贝枇杷膏为王爷含上一勺。”
    穆澈送走了太医，又折了回来。内监知道他辛苦，跟在身后劝他：“穆大人也回去休息一下吧。王爷好不容易睡熟了，醒来知道大人如此操劳，会怪奴家的。”
    穆澈抬手制止了内监继续说下去，掀开帷幔来到床前，盘腿坐在脚踏上，上身趴在床沿，撑着脸看着睡着的梁辰逸。内监知道劝说不动，只能退到了帷幔外。穆澈的手伸到被子里，握着梁辰逸的手，手指摩挲着他的手。“快点好起来吧……”他趴在床边，一晚上的折腾确实有些困了，眼皮打着架，思绪开始渐渐飘远。
    他梦到了第一次见睿王时的场景。他与一群侍卫并列而站，毫不起眼。当瘦弱的睿王被内监扶着出现在箭亭广场前，穆澈听到其他人发出不屑跟窃笑。似乎被选上保护这个孱弱的王爷，会是个轻松又有油水的活。
    穆澈却依然凛然，目光炯炯的直视前方。他是这一队人里最瘦最小的一个，在形态上失了先机，在气势上却不能。在与王爷短暂的一个目光交汇后，他觉得王爷有一双可以洞察一切的双眼。只一眼，王爷抬手指向了他。
    “就他了。”
    “王爷，他看起来也还是个孩子。皇上吩咐了，定是个能保护您的。您看……”
    王爷笑了一下，道：“你们谁知他将来不比那些人都高都壮实？树成材前，亦有弱不禁风时；石成玉前，亦曾无光。”他朝穆澈招了招手，“你上前来。”
    穆澈迈步走出了列队，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道：“九品带刀侍卫穆澈，参见王爷。”
    梁辰逸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穆澈一惊，抬起了头。再次四目相对时，他听到他笑着道：“穆澈，本王以后就交给你了。”
    穆澈永远记得他看着自己时带着笑的眼眸。
    握在手里的手指突然抽搐了一下，穆澈睁开了眼急忙直起身查探。“王爷？”
    梁辰逸睁开了酸涩的眼睛，有些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事物。“穆……咳咳咳，穆澈……”
    “我在王爷，我在。”穆澈一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起身坐在床沿探过身去。抬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笑着问道：“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梁辰逸抿了抿嘴，转动着眼珠想看一眼外边，却全身僵硬的难受。他道：“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
    “皇兄不曾知道吧？”
    “皇后千秋，不敢禀告皇上。”
    梁逸辰点点头，扯了扯惨淡没有血色的嘴唇，勉强拉扯出一丝笑意道：“你做的很好。”说完，他手上用力握住了穆澈的手，“扶我起来。”
    “王爷，我还是先叫太医来看一下吧。”穆澈并没有借力给他，而是靠上前压着他不让他坐起来。
    “咳咳咳……不用，扶我起来喝口水。”见穆澈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梁逸辰绵软无力的推了他一下。
    穆澈看实在拗不过他，只能答应着扶着他的后背往他身后塞软垫，让梁辰逸能支起上半身。“清风，端碗水来。”
    内监急忙端来一碗水，递到穆澈手里。
    穆澈拿在手中，用汤勺一点一点的喂给梁辰逸。梁辰逸喝了几口后，抬眼看了一下他侍卫眼下那一圈道不出的疲倦，哑着嗓子道：“没休息？”
    “不敢休息。”穆澈端着汤勺再度递到他嘴边。
    梁辰逸别过头推开他的手，靠在软垫上歪着头看着鹅黄的帷幔，喃喃道：“时间不多了。”
    “您瞎说什么！”
    梁辰逸笑了一下，拉住穆澈的手道：“穆澈，休息一下吧。我病久了，习惯了。你要是病了不在我身边，我会难过的。”
    穆澈探过身去，把梁辰逸的手贴在脸边，真诚的望着他道：“我就在这守着王爷，哪儿也不去。”
    “你啊……”
    穆澈伸手擦去梁辰逸眼角未干的泪痕，柔声的道：“天色尚早，明日皇上接到王爷卧床的消息，一定会赶过来的。王爷再休息一会儿吧。”
    听到皇兄要来，他突然神情激动的握紧穆澈的手道：“不能让皇兄来，你告诉张忡，把上报的折子压下来，千万别让皇兄过来……咳咳咳……我不能……咳咳咳……”
    “王爷，王爷！”穆澈转过头喊道：“快！把熬好的川贝枇杷膏拿来。”
    “是！”
    梁辰逸发现自己尝不到味道了，他只是短暂的震惊，马上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他吞咽了几下，无力的靠在软垫上，拉着穆澈的手道：“不能让皇兄知道，他会担心的。皇嫂生产在即，让他在宫里陪着皇嫂，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能整日躺在床上。”
    “王爷！一切等到您养好了身子再说！”
    “天机不等人，他要来了。”梁辰逸合上了眼，仰着头。“穆澈，神策卫的阵法操练的如何？”
    “王爷！”穆澈激动的捧起他的脸，神色激愤又心疼：“都这个时候了，您就不能等着身子好些了再说嘛！哪怕就再休息一日……”
    “穆澈啊……”梁辰逸的手复在他的手上。有些话对着自己亲近的人说出来过于残酷了些，可是现实就等在那里。他不想让皇兄知道他的真实情况，可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穆澈呢。离别是痛苦的，一旦割舍了，存于内心的执念又如何去化解。“穆澈，我要是走了，最后阵法的下令人只能是你。”
    穆澈惊得拧紧了眉头，他靠上前去，质问道：“走？走到哪里？王爷要是去了，穆澈活着也没意思了。”
    “不行，穆澈，你要帮我，最后很关键，你一定要帮我。”梁辰逸攥紧他的手，接着道：“我谋划这么久，就差一步便大功告成，你不想看我的努力白费吧……”
    “我……”穆澈咬着牙。他的努力，他的谋划，一切都只为了他的皇兄，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年在道观里皇上为他做过什么可以让他倾尽所有去辅佐他。现如今自己做的一切，就换不来他重视自己一次吗？“王爷，穆澈对您如何？从跟了您以来，穆澈可以说是尽心尽责，恪守本分。穆澈也从来没有对王爷请求过什么，但是今天……”
    梁辰逸看着他，道：“你说。”
    “您为皇上付出的太多了，有一刻您为自己想过吗？”
    梁逸辰一滞，歪过身猛地咳嗽了几声。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想过，下山前他发过誓，自己将倾尽所有辅佐皇兄，包括自己的性命。那个阵局从设计以来，就没有人知晓其中真实的目的，他也准备将之带进坟墓中。只为皇兄安好，为他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穆澈，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穆澈从床边起来，跪在床前，双眼已经发了红：“从跟在王爷身边至今，穆澈只有一个愿望，只愿王爷身体康健。王爷日理万机，早就不记得许诺过穆澈什么，但是穆澈一直记得。您说等到天气热了，跟阿澈一起去郊外河边游玩。阿澈一直等着，王爷呢，王爷可还记得。”
    眼泪突然涌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滴落在了锦布的被面上。梁辰逸突然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憋闷至极，堵得眼泪不停的流淌。当初那人送给他一个鳞片，许诺他生生世世只要有需要就可找他。结果自己却负了他。眼前这人，跟了他五年寸步不离，以前也曾多次问他想要什么奖赏他都闭口不谈。今天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却是个无法实现的奢望。
    注定，又要辜负一人……
    看到梁辰逸哭，穆澈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他急忙凑上前用手蹭着梁辰逸的脸，帮他擦着眼泪。一边擦一边道：“王爷，对不起王爷，不该说这些的，您别哭……”
    “阿澈……”梁辰逸伸出手，紧紧的搂住穆澈。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他。
    可既然这是自己选择的道，再苦再难，也要毅然决然的走到底。只要阵成，他可以万劫不复。
    梁辰逸只觉得体内气血翻涌，胸口处有一口气往上涌来，他推开穆澈猛地扭过身去，喉头一滚呕出一口血来。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