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涣一直等到夜幕降临也没等到小黑回来，终于等不下去出了房间。他的靴子，他的腰带还有外衫都没穿，就穿了中衣深衣要跑到哪里去。
    老板还在柜台上摸自己的猫，苏涣问他有没有见人跑出去。
    老板抱歉的笑着道：“我家猫方才自己跑出去了，我刚把它寻回来……公子的那位朋友醒了？可需要传饭食？”
    柜台上的猫转过头看到苏涣，喵的叫了一声，翘着尾巴朝他走过来，俯下身拱着他支在柜台上的手。小鼻子冰凉湿润，刹那间让苏涣想起小黑靠过来时那有些凉的嘴唇。
    苏涣又回到房间，呆愣愣的坐在椅子上。之前想赶都赶不走的人，自己突然跑了。
    他歪着头看着窗外点亮的灯笼，突然觉得小黑会不会像那跑出去的家猫，人生地不熟的在昌乐迷了路。万一现在徘徊在哪个街角又因为头疼难忍晕过去怎么办……
    又或者是体内情动难以压抑，去什么勾栏瓦舍……
    想着苏涣站起了身，还是觉得不能放着不管。
    百年过去，昌乐向西移了五里。他怕小黑迷路，现在反而有点担心自己会迷路。昌乐城的布局还跟以往一样，可是因为移动重新划分了坊区街巷。他出生的地方，现在熟悉的只剩下名字了。他迷茫的走在路上，偶尔有一两家的招牌名还存在记忆中。
    勾栏瓦舍一般都隐秘在街巷之中，苏涣羞于开口询问，只能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他走过了几条街，在巷子口看到了熟悉的地名，微微一愣。然后鬼使神差般的朝里面走去。
    苏涣按照记忆站在了自家宅门外，看着牌匾上“余音坊”三个字，有些呆愣。大门朝向没有更改，可是门面却完全置换。台阶还是熟悉的三层，大门高度也是相同。唯一没变的是门旁那棵柳树，只是比之前粗壮了许多。
    一切都太陌生了……
    门口招呼的是一位穿着颇讲究的中年男子，一身蓝色锦袍系玉带，同色系大袖衫，文质彬彬。进出的看起来都像是有身份的人，不是乘软轿就是坐马车，男男女女都有。男子似乎是注意到了站在柳树边的苏涣，见他衣品不凡，相貌堂堂气宇轩昂，也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初次来乐坊这地方，急忙热情的朝他走来，招呼道：“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
    苏涣回过神，望向他。
    “看公子面生，可是刚来我们昌乐？我们余音坊的琴可是昌乐一绝，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品一曲再走，也不枉来这一趟。”
    苏涣刚想要拒绝，一顶软轿擦着肩越过他，停在了正前。跟在一旁的仆人上前挑帘，一中年男子从轿中走出。男子看到软轿落地便急忙迎了上去，躬身拜礼。“好久不见啊何大人。”
    “以贤公安好。”
    “劳大人挂心，里面请。”
    “请。”叫何大人的人随着那个中年男子上了台阶，接着轻声问：“最近生意可好？”
    “何大人放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今天主音是韵音姑娘，知道您要来，特意安排的。”
    “你懂我，哈哈哈哈哈。”
    “我今日听闻东边的齐王旧宅出了异事？”
    “你也听说了？这消息传的可真够快的。那几个走失的孩子自己回来了，说是个白衣道人救了他们……”
    他们此刻已经迈过了大门，说到白衣道人，那中年男子急忙回过身向外走了几步，刚才见到的白衣人已经走远了，轻薄素白的衣摆转眼消失在街角。
    “怎么了以贤公？”
    “无事。”
    苏涣发现，对比这里，玄渊山他更熟悉一些。
    他去了城中的城隍庙，这里为了举办仪式开辟出了一小片广场。到了晚上，城隍庙附近人迹罕至，都说晚上城隍爷要审问有罪的鬼魂，所以晚上没有人敢冲撞这里。
    苏涣的脚刚踏上城隍庙前的广场，便像是起了波澜。一位穿着红色官服的中年男人从未打开的庙门内迎了出来，站在庙门前躬身的作揖，朗声道：“上仙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城隍大人不敢，该是小仙来拜见您。”苏涣快走几步，来到男人面前躬身作揖。抬头间只觉得那人看着眼熟，那人也正在打量自己。呆望了一会儿，突然就跟记忆里的某人对照了起来，苏涣吃惊的唤道：“郑伯伯？”
    那人也不可置信的试着叫了声：“涣儿？”
    终是遇到一位故人。
    郑蕴朗乃是原昌乐通判，因为生前秉公执法仗义执言，死后被重新任命为昌乐城隍，掌管阴司事务。他招呼苏涣进了城隍庙，坐在庙中庭院内一大丛绣球花前。没一会儿便有小鬼托着茶盘送了上来。
    郑蕴朗打量着苏涣，感慨道：“昨日得知齐王府的事，还以为又是之前那位真君，没想到竟然是世侄。唉……百年沧桑，一转眼，世侄现在也是位得道仙人了。想着生前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郑蕴朗比量着高度，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苏涣只有七岁。
    苏涣望着郑蕴朗掺杂着白丝的胡须，微微点头应和，道：“不知我走后，齐王可有找我家麻烦？”
    说到这个，郑蕴朗将桌上的茶杯推向苏涣，道：“对你我来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即使当时发生了什么，早已与现在的你我无关了。”
    苏涣一顿，心道确实如此。齐王府的怨魂已除，齐王夫妇为爱女殚精竭虑，死后魂魄还被扣于府内无意识可言，也是受尽了苦头。自己已然成仙，前尘过往早就与自己无关了。
    郑蕴朗接着道：“但是世侄，有件事应该告诉你。你父母去世后因为有福报在身，该到城隍报到拿通行玉牒直接入轮回的。可至今我也没见到他们，要是你……”
    听到这里，苏涣抿着嘴垂下眼睫，有些亏欠的道：“我将他们收在乾坤袋内，待到齐王府法事做完，会重新安置他们。”
    “你在哪里找到他们的？”
    “梁姝苒手里。”
    郑蕴朗看着他，知道其中曲折便不再追问，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苏涣想到什么抬头望着郑蕴朗问道：“我听说之前有人封印过齐王府，可是郑伯伯刚才提到的那位真君？”
    郑蕴朗放下茶杯，点头道：“齐王郡主闹的太凶，导致齐王府四周民宅都不得安生。因为她阴邪之气太重，我只能上报地府。没多久一位自称德元真君的年轻人前来，说来收复齐王郡主。真君法力高强，以他的本事本可以把郡主收服，但他却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封印了齐王府，便离开了。”说到这里，郑蕴朗还有些惋惜的摇摇头。
    “……”苏涣听后无语。这位真君真是没事给他找事做啊，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可是之前的得罪过他？
    郑蕴朗接着道：“对了，你处置完之后，齐王府里的阴魂怎么样了？”
    苏涣道：“我做了结界，将他们暂时困在府里，待到明日一早再去做安魂的法事。”说到这，苏涣朝郑蕴朗拱手道：“其实今日来拜访，就是想请郑伯伯出面安置游魂的。”
    郑蕴朗伸手虚扶了他一下道：“世侄不必如此，我马上安排。”
    “多谢郑伯伯。”
    郑蕴朗又拿起茶杯，小啜了一口道：“唉……生前的郡主我也是见过的，本来多漂亮的小姑娘。若是齐王夫妇不听信江湖术士谗言，给她配什么阴婚导致她怨气增进，她也不致如此……”
    苏涣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百果皆有因，因果往复，我便成了那个因。”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在幻境时小黑对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是地仙，叫你一声上仙你还真当自己德高望重了。不受人间供奉，何必去承受这些人间疾苦！】
    他顿了一下，急忙转过头看着郑蕴朗道：“郑伯伯，昌乐城各坊可有巡视的鬼差？我、我想寻一人。”
    “寻谁？故人后代？”
    苏涣咬了一下嘴唇，抬眼道：“不……我的朋友。”
    几天前，“朋友”还是个羞于开口的词，苏涣也没想过跟谁做朋友。他还能想起在宁海的山路上，小黑推着自己说“走吧，朋友”时的表情。他先说的，朋友可以搂搂抱抱，可以睡一张床可以一起洗澡的。他可以用嘴渡灵气给他，怎么改成自己他就跑了呢？
    坊间的鬼差收到消息赶来城隍庙，听闻苏涣形容的身高长相穿着后，都摇了摇头，说没见过。
    苏涣道了谢，颓然的坐在石凳上。
    郑蕴朗安慰道：“你的朋友，可是什么仙人或是灵兽？”
    “一条四脚蛇……”
    郑蕴朗一惊，心道现在壁虎都能修道成仙了？真真是万物皆有灵。
    天快亮了，苏涣同郑蕴朗告别，相约三日后晚上去齐王旧宅接灵。他站在城隍庙前的小广场上，看着远处的天空渐渐的泛白，直到出现红晕太阳冒出了头他才迈动了脚步。
    穿梭在一早的市集上，人流如织，大家还在讨论昨日凌晨发生的异事。直到有人碰到苏涣的肩膀回身道了声抱歉，他才知道宁海的那晚，小黑把他护的有多好。
    之前逼着走都不走的人，甩也甩不掉的人……
    “你到底去哪了……”
    苏涣的脚刚踏进客栈的大门，老板急忙从柜台里迎了出来，关心的问道：“这一晚上您去哪了？您那朋友可找到了？”
    苏涣看着他，颓然的摇摇头。
    “您这一晚上都在找他？他身体无大碍吗？”
    苏涣坐在了大堂的桌子前，老板急忙提来一壶茶水给苏涣倒了一杯茶水。苏涣没有接，只是坐着，道：“能劳烦老板拿张纸跟笔么？”
    “哦，好。”老板拿来了纸笔放在桌子上，看着苏涣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那是一手漂亮的小楷，起笔收笔都苍劲有力，仿佛市面上的印刷字一样。
    待到写完，苏涣将纸推至老板跟前道：“劳烦帮我凑齐上面的东西，我先回房间休息一下。”
    老板看着上面写的，朱砂、黄纸、香、香炉还有一些瓜果，看起来像是去祭祀一样，将纸折起来道：“备好我给您送上去。”
    “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