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涣跟小黑绕过屏风被引到床前，大娘子起身颔首见礼，吩咐丫鬟给他二人看座。
    宋浱抬眼看了看床前的二位，又转动眼眸看着母亲道：“母亲，我想与两位仙师单独说话。”
    “啊，好，好。”大娘子答应着便被明月搀扶起来准备往外走，路过小黑身边时，小声道：“麻烦仙师多宽慰一下他。”
    小黑点点头道：“大娘子放心。”
    待到大娘子与丫鬟关了房门出去，宋浱吃力的从床上支起身要坐起来。小黑看他吃力，上前扶了一把。
    宋浱道谢，坐直了喘了口气，手里仍然握着那截枯枝。他抬眼看着苏涣，轻抬了下手，道：“感谢仙师说到做到。”
    苏涣颔首，表示不谢。
    宋浱轻抚着手里的干枝道：“当时我在场，都看到了。是牡丹最后一刻一命换一命。”
    苏涣知他说的”在场”正是殒命后魂魄离体。
    宋浱怀抱着枯枝，犹如还在抱着原本那身体柔软的女子一般。可惜，从此不复相见……泪珠打在枯枝上，洇湿了表皮。
    看他难过，小黑拍拍他后背想安慰他道：“宋兄，这不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人妖殊途，你不能为了一个妖而白白断送自己的性命不是。”
    宋浱点点头，抬手擦了擦眼泪，转头看着小黑道：“我是见过你的，八岁那年。你亲自把牡丹的种子给了我。”
    小黑一愣，身子随即向前探了一下，道：“你确定？”
    宋浱点点头道：“确定。”
    这段往事苏涣知道，宋浱只道有一黑衣人送给他牡丹花种子，并说在他飞升之日会来取走它。再有什么别的细节，他当时心里烦躁想摆脱抓着他袖子的手，并没有仔细的听清。
    宋浱接着道：“大概是牡丹给我的那颗丹的作用。以前模糊不清的记忆都无比清晰起来。我还忆起了姐姐，亲姐姐，叫兰兰。”宋浱的目光又停在了一处，眼神涣散无光。他继续道：“我三岁的时候老家闹饥荒，父母死了。年幼的姐姐抱着我，一边讨饭一边来到齐州城避难。那日姐姐病了，我想替姐姐去讨一些饭食，结果迷了路回不去了……”他叹了口。“也不知她怎么样了………”
    小黑无心听这些，他拉着宋浱的手腕晃了晃他，语气有些急切的道：“你说你见过我，我有跟你提过自己的身份嘛？”
    宋浱被晃的回过了神，转过头看着小黑摇摇头，道：“你只说你是神仙。哦，那日下着雨，你让雨停，雨便停了。”
    “让雨停？”
    苏涣的手指微微攥起。能控制雨水，不是真龙便是雨师。可小黑明显是一条还未完全渡劫成功的黑蛇，有灵气但仙资不足。谁家龙王敢让一个半仙四脚蛇去布雨的，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苏涣轻叹了口气。如若真的是之前见过他能控制雨水，说不准那只是一点小幻术而已。
    可小黑并没想这么多。他本就失忆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叫什么全都不知，突然有个人说之前见过自己，以为抓住了重要的线索。可是……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要是说雨……他山洪那一次也提到过“布雨”这个词……或许自己真的跟雨水之类的有些关系。可这世间上，与雨有关的会是什么身份呢……
    “雨……雨……嘶……”他竭力的想从宋浱的只字片语再结合自己脑内混沌的记忆里擦出一丝光亮，哪怕只有一点线索。他咬着嘴唇，眉头紧紧皱着，一只手抓紧了被褥。额头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小黑紧闭双眼靠在床梁边忍着，下嘴唇都发了白。
    似乎又有些破碎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
    齐州城的上空，阴暗的小巷，哭泣的小男孩，酒楼的房间……
    破碎的记忆无法拼凑到一起，反而像无数的利刃要割裂缚住它们的网，头疼的似乎要炸开一般。小黑捂着脑袋，表情痛苦，终是难以忍受的发出一声嘶吼：“啊！！”
    “小黑！”
    他这样显然吓到了一边的宋浱，他身子无力的歪向另一边，看向苏涣投去求助的眼神。
    苏涣发现小黑的脸上出现了鳞片，急忙抄起他的腿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屋外走。
    “好疼……好疼……”小黑的手抓着额头，指骨都泛了白。
    又有新的碎片出现在脑海里。
    山里的道观，亭子里读书的小男孩，他还看到了自己挂着的腰牌，可写的什么却无法看清。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苏涣一脚踹开了小黑卧房的房门，将人放在床上。他脸上手上都露出了鳞片，连那两颗小尖牙都长了寸许。他还没来得及护住小黑的心脉，小黑便陡然睁开眼直起身抱住苏涣压在了床上。他的瞳孔化成了一条竖线，配上那金色的眸子，正是蛇类的眼睛。他张开嘴，连舌尖也分开成了蛇信子的模样，在外探索着。
    苏涣知他是头疼到失了心智。“小黑……”
    小黑眼前朦胧一片，只能靠舌头感知面前的一切。是那沁人肺腑的香甜，似乎只有吃到这东西，才能缓解头痛，才能稳定情绪。
    “小黑！”
    这声音模糊空洞，却又很熟悉。
    “小黑！”
    又是一声，犹如一记招魂铃在脑内荡漾。小黑晃了晃脑袋，觉得这声音甚是烦人，便想要堵住这声音的出处。
    刚碰上，就觉得胸口一疼，眼前也清晰起来。“上……仙………”随即，似乎有绳子猛地缠绕身体，让他忽然动弹不得翻身倒在了床上。
    迷糊间，他看到模糊的身影飘舞着宽大的衣袖消失在光亮里，像展翅而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