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敬晨避开大路，沿着条僻静的小径闲悠悠的走着。
    秉慕沄心中惦记着那只木匣子，没留意到横在路中央的枯树枝，一脚踩上去，被翘起的枝干拌住了腿。身子往前一扑，径直匍在了秉敬晨的背上。胸口正巧撞上他别在腰间的折扇。被扇柄顶到肋骨，疼得直咧嘴，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枯枝折断时发出的声响惊扰了路旁小土堆上憩息的乌鸦，惹来几声凄厉的叫声，格外刺耳。
    秉慕沄听得毛骨悚然，将手臂搂紧了秉敬晨。
    “哥为何尽挑了些叫人害怕的路来走。”
    “我一向走此路，哪知你胆小。”
    “那你也该事先提醒我，好使我心里有个准备啊。”
    “不过是片荒芜地，你竟吓出如此模样。你的出息呢？”
    秉慕沄委屈撅了下嘴，抓住秉敬晨的肩缓慢站直了身子。他心有余悸，慌忙观察了巡周围，惊得瞪圆了眼睛。半晌，带着哭腔嚷道，“哪里单纯是荒芜地，这分明就是乱坟岗。”
    秉敬晨盯着秉慕沄看了许久，轻声道，“你走我前面。”
    “什么？”
    “我说，你走在我前面。”
    “可是……”秉慕沄犹豫不定，两眼直勾勾盯住了秉敬晨的手。
    “想拉就拉着吧。”
    “你不会推开？”
    “不推开。”
    秉慕沄激动地抓紧了秉敬晨的手，宽心走了出去。
    秉敬晨实在瘦骨。他在手腕上有一圈疤，极为突兀。秉慕沄记得是为阳奉扇所伤。小时候他躲在博棋楼偷看他练武。秉敬晨将阳奉扇在掌心展开后脱手甩出，那把扇子打着旋穿过庭院里的合欢树，划断了朵花飘落下来。待折扇再回到他手上时，他的手心里便全是血了。阳奉扇全依隐线才能行动自如，而阴违扇内藏玄机。秉敬晨初学使扇，不是被隐线割伤，就是被暗器误伤，因而他身上的衣物也经常是这里红一片那里红一片的。那年他才不过八岁，眼里分明还含着泪，却总是在脸上摆出一副桀骜的臭屁模样。
    秉慕沄哑然失笑。
    “你傻笑什么？”
    “我自然笑你。哥为何抗拒他人碰你的宝贝扇子？可是因为那两把扇子的扇面皆血迹斑斑？”
    “为何突然这麽问？”
    “因为……”秉慕沄想了想，打马虎道，“因为我被它撞到肋骨，现在还疼着呢。哥为何不给你扇子换新扇面呢？”
    “又未破损，何必换？”
    “可它脏了。”
    “不过是沾染了几滴血渍，小题大做。”
    秉慕沄悻悻吐了下舌。“哥，你如何看待至交？”
    “为刺客者，至交最是无用。”
    “怎么讲？”
    “蛛丝马迹皆能成把柄。今日把酒言欢之密友，明日不难成狭路相逢的仇家。”
    “假若不是刺客呢？”
    “生于刺客家，即是刺客命。”
    “什么是命？”秉慕沄兀的提高了声音。“在你心中，可奉有一人为命？”
    秉敬晨不假思索道，“唯主上者是从。”
    “居于人下，暗如蛇鼠不见天日。哥，如此活着当真不累吗？”秉慕沄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盯住秉敬晨，认真道。“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父亲曾经是太子府的门客，是太子手下第一的刺客。他为太子出生入死，可他所护之人总归是个外人。若非他及早退隐田园，难保有朝一日不命丧黄泉。哥也总道刺客云云，可你看看我秉家的族谱，上列者俱无生卒年岁，甚至有前辈连名也不曾留下。我秉家世代没有一人能像个普通的百姓一般平平淡淡过完一生。我不懂刺客。哥，我们为何非要去护一个外人？我们为护那外人周全，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在那所护之人看来，我们的性命算得什么？”
    “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高官达贵，谁人也不能时时安枕无忧。何况你总归是秉家的人。”
    “别人的忧虑是别人的忧虑，不是我的忧虑。我不愿做刺客。我最是不愿哥拼上性命去护一个外人。”
    秉敬晨颇感惊异。倏而，笑道，“你年纪不大，想法倒还不少。”
    秉慕沄撇了下嘴，不满道，“我没在与哥开玩笑。君臣父子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那我问你，倘若君不君臣不臣，又该如何？”
    “唔……应是无规矩不成方圆。”
    秉敬晨抬手用指关节在秉慕沄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多尽些心思于学问上，读书并非你所想的那般无用。”
    “知晓了。”秉慕沄怏怏道。他的心里却并不十分服气，发狠似的捏了把秉敬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