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明德门后，沿着朱雀大街向北一路往宫城行去。
    车内，李琸华如坐针毡。他抬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顾灿，低垂着脑袋，下巴埋得深极深，眼神呆愣盯着地面，许久也不眨动一下。他躬身蜷背，将两只手臂绷直了撑在双膝上，手心里揪紧了裤腿。李琸华再把目光投向顾灿邻座的崔文，满面闲适，悠哉怡然。他左手拿着拂尘，尾稍横搭过臂弯悬在半空，随着马车的颠簸而摇摆不定。
    李琸华再同情地看了眼顾灿便收回了视线。他用手撑住坐垫稍许挪动了下快要变得僵硬的身体。待坐定后，转脸看着身旁的李嗣。他暗自长吸了口气，轻声道，“皇祖父，马车驶进城了。”
    “嗯？”当下李嗣心事重重，俨然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但见他望着自己，便问了句“什么时辰了？”
    李琸华半转过身子揭开车帘探头朝外面望了一眼，回道，“约摸四更了。”
    “已经四更了。”李嗣耷垂着眼帘，意犹未尽。“已经四更了啊。”他复道。“朕今日去看望循甫，在南陵待的时辰是比往年要久了许多。”
    “皇祖父可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是呐。过往的事情总教人怀念。”李嗣笑了笑。“那时候明旒丫头方及笄，循甫尚未及冠，差不多就是你现在这般的年纪。”
    崔文眨了下眼睛，淌出了几滴泪来。他即刻拂袖擦了去，脸上依然端着笑。
    “这不知不觉中疆儿都快要满周岁了。崔文，是哪一天来着？”
    “回皇上，是六月十七。”
    “对，六月十七日。朕记得是在盛夏。”
    李琸华愤愤然接话道，“皇祖父，您可别看疆儿那小子生得面相乖巧，其实难应付得很呢。”
    “是嘛？说说看，你可又怎么招惹了他？”
    “我哪里敢招惹他，分明是他欺负我。我却因着年长他许多，便是对他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还得好脾气的哄着。我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稍觉不能称心如意，当即放开了嗓子哭吼。鬼哭狼嚎一般的声音怕是要把我的耳朵都给震聋了。每每这这种情况姑姑就躲避得极远，在一旁尽观热闹。还说什么是我自己招致的祸事，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可怜我哄也哄不住，劝也劝不下，就听着自己的耳朵在那里翁嗡嗡作响。我放他去床上吧，他非要抱着。我抱他在怀里吧，他又不安分地将脚乱蹬。好似故意与我作对。您是不知道，他那两只手尤其厉害，便只挑了人的脖颈抓。我被他抓得脖子上这里一道伤那里一条疤，又疼又痒的。我带了围巾都不起效用。”
    李嗣闻言放声大笑。崔文也忍不住笑出了泪。
    “看来你在心里对疆儿的积怨颇深啊。你不在你姑姑的面前数落他，倒跑来朕这里倾吐苦水了。”
    “我怎敢数落他。我与一个半大的孩子置气，说出去只会叫人笑话。”李琸华愈发委屈。“况且那小不点儿记仇。我不过瞪了他一眼，他竟好几日都不理我。”
    “琸华向来温和，通情达理。朕知晓你定是不会真与疆儿计较的。明旒丫头就这么一个孩子，你作为哥哥，理应忍让着他些。莫要使你姑姑她太过于劳心了。”
    “皇祖父的叮嘱，琸华谨记在心。我待疆儿自然如亲手足，岂能真正怨怒他。我现下还正烦愁在他周岁那日该送什么礼物好。”
    “这你可得好好想想，疆儿挑剔。你有听你姑姑说到过她欲如何操办周岁宴？”
    “未曾。”李琸华细想了下，肯定道。“姑姑不曾提及。我近来几次拜访太子府，姑姑都言身体不适。我观她也确实气色甚差。”
    李嗣叹了口气。“明旒这丫头，让朕说她什么好。崔文，明日你与御医一同去太子府，给那丫头仔细看看。”
    “是皇上，老奴明日一早便去。”
    “嗯。”李嗣放心的点了下头。少顷，感慨道，“朕让那丫头无事了就回宫里住住，这么些年了她当真就没得个空暇的时候。”